陳啟明沒說話,隻是看著他,眼神複雜,像是擔憂,又像是某種早已預料的悲憫。
亞瑟抬頭,“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偏偏這時候爆出來?”
“因為你開始查賬。”陳啟明說,“你調取第一筆異常付款記錄那天,就觸發了他們的警報係統。從那以後,所有動作都是為了逼你停手——輿論攻擊、證人消失、內部警告,甚至這條短信。”
亞瑟想起昨夜收到的“小心身邊人”。原來不是恐嚇,是提醒。
他站起身,走到書架前,抽出一本舊書——《現代金融風險管理》,封麵斑駁,頁腳卷曲。這是他當年研究生時期的教材,書頁中間挖了個小槽,裡麵藏著另一個U盤。這是他多年前養成的習慣,家裡任何聯網設備都不存敏感數據。他插入U盤,把剛才記錄的內容複製進去,加密後刪除原文件。
“你還記得我們畢業論文寫的那個模型嗎?”他忽然問。
“預測資金鏈斷裂風險的那個?”陳啟明笑了下,嘴角微揚,眼裡閃過一絲久違的光,“當然記得。你說過一句話——‘錢會說話,隻要你願意聽。’”
“我現在聽得更清楚了。”亞瑟看著屏幕,“這筆錢從海外來,打著扶持文化的旗號,結果一分沒用在項目上。它不需要創造價值,隻需要不斷吸收新的資金,用來支付舊人的回報。這就是典型的龐氏結構。”
“問題是,他們靠什麼維持信用?”陳啟明問,“總得有人相信這筆投資是真的吧?”
“靠項目背書。”亞瑟說,“比如我的公司。隻要我們公開接受注資,外界就會認為資金真的在運作。再加上幾家媒體配合宣傳,製造成功案例,形成閉環。”
他頓了頓,聲音漸冷:“所以他們必須讓我閉嘴。不能讓任何人發現,所謂的投資,其實連項目門檻都沒跨進去。”
房間裡安靜下來。窗外傳來一陣車流聲,遠處工地的吊車正在轉動,鋼索吱呀作響。陳啟明看了看表,眉頭微皺:“我得走了。太久停留會有風險。”
亞瑟送他到門口。臨出門前,陳啟明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他一眼:“你要繼續查,就得跳出國內框架。這條路通向境外,沒人能保證安全。”
“我已經沒得選。”亞瑟說,聲音平靜卻不容置疑,“這事牽扯太深,不隻是錢的問題。那麼多華僑把積蓄投進來,以為是在支持文化事業,結果全進了私人腰包。有些人一輩子就攢了這麼一筆錢,指望孩子能去國外讀書,或者回鄉蓋房養老……現在呢?全沒了。”
陳啟明點點頭,“那你得找能穿透離岸體係的人。普通渠道查不到最終流向。”
“我知道該找誰。”亞瑟說。
門關上,腳步聲遠去。亞瑟回到書房,關緊門窗,拔掉路由器電源,連同備用線路的插頭也一並拔下。他拿出一個老式翻蓋手機,黑色外殼,電池厚重,是那種早已停產的功能機。他開機,插入一張從未用過的SIM卡,號碼是三個月前在一個邊境小鎮用現金購買的,登記信息為空。
通訊錄裡隻有一個號碼,備注是“渡鴉”。
他盯著那個名字看了幾秒,指尖懸在撥號鍵上,像是在衡量一場交易的代價。然後,按下。
電話響了三聲,接通了。對方沒說話,聽筒裡隻有極輕微的電流聲,像是風吹過荒原。
“我需要查一筆錢。”亞瑟開口,語速平穩,“兩億美金,從塞班的空殼公司流出,最終去向不明。你能查到什麼程度?”
對方依舊沉默。過了幾秒,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帶著沙啞的質感,像是多年不見陽光的人:“代價不小。”
“多少都行。”亞瑟說,“我要知道每一筆錢去了哪裡,誰簽的字,誰經的手,誰批準的轉移指令,誰在背後下令封鎖消息。”
“三天內回複。”對方說,“彆用這個號碼再打第二次。”
電話掛斷。
亞瑟把手機拆開,取出電池和SIM卡,分彆扔進廚房垃圾桶和樓道垃圾箱,兩個地點相隔三百米。這是規則:一次聯絡,一次生命線,用完即棄。
他回到書桌前,打開離線文檔,新建一頁,標題寫上:“境外追蹤準備”。
他開始列清單:需要隔離的賬戶、可能泄密的節點、下一步要調取的國際結算記錄、可信賴的第三方審計渠道、可用於跨境取證的合作機構名單……寫著寫著,手指停在鍵盤上。
他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兒子小亞明坐在餐桌旁,嘴裡嚼著青菜,忽然抬頭看他:“爸爸,我會等你贏的。”
那時他正低頭切牛排,刀鋒一頓,差點劃破指腹。
他閉了下眼,再睜開時,眼神已經變了。不是憤怒,也不是焦慮,是一種很沉的東西,像鐵塊沉進水底,無聲無息,卻再也浮不起。
他繼續打字。
最後一行寫著:
啟動境外調查,優先確認曼穀賬戶實際控製人。
文檔保存完畢,他將其轉移到另一個加密分區,存儲介質是藏在床頭燈底座內的微型固態硬盤。然後合上電腦,坐在黑暗裡等。
窗外天色漸暗,樓下的路燈一盞盞亮起,映在玻璃上,像星火初燃。他的手機屏幕忽然閃了一下,一條新消息彈出。
發件人未知。
內容隻有六個字:
他們換了守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