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桂花沒有接話，不忍的彆過了頭，在她轉頭的一瞬間，一滴淚掉下來，她抬手悄悄拭去。添丁本來是一件大喜事，現在卻隻能選擇保大還是保小，保大，她舍不得還未出生的孫輩，保小，她也不舍得叫了她幾年娘的兒媳婦。兩邊都不舍，所以她隻能不說話，任由悲痛席卷全身，將她吞噬。
周羽冉眼睛裡滿是絕望，她閉上眼睛，眼淚不斷地從眼角湧出來：娘不說話，但她已經知道了娘的選擇，她們都選擇保大，但如果沒了孩子，自己也活不下去了！
林知意在她的臉上看見了死意，她知道，現在已經不是保大保小的問題，如果孩子保不住，周羽冉也會跟著去的。林知意心裡天人交戰：孩子腳先出來會難產的原因是因為頭圍比腳大，腳先出來的話頭會卡著出不來，她恍惚記得在網上看見過有的產婦順產生不出來的時候，醫生會在會陰處剪一刀，生完孩子之後再縫起來...她默默在心裡打定了主意。
說時遲那時快，林知意一把推開正要拉住小寶寶小腳丫的穩婆，穩婆一下子跌倒在地，撞翻了木盆裡的血水，血水一半灑在地上一半灑在了穩婆的身上，穩婆爬起來正要破口大罵，林知意雙手拿起剪刀，剪刀尖朝向穩婆，對著她的心臟，惡狠狠的說：“閉嘴！再敢多說一句話我就讓你豎著進來橫著出去！”
穩婆被她凶狠的樣子嚇住了，一動也不敢動。
林知意狠狠地瞪了穩婆一眼，吼道：“還愣著乾什麼，趕緊喊人打熱水送進來！”
穩婆被吼得回了神，下意識按照她說的去做，她也不知道自己明明一把年紀，多少算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為什麼會被一個小丫頭片子唬住。熱水一盆一盆的送了進來，林知意飛快的把自己的雙手手肘以下清洗乾淨，把剪刀在熱水裡燙了一下，撈出來，用乾淨的布擦乾雙手和剪刀上的水份，高聲喊道：“嬸子，快給我準備針線！”，聲音又急又快，還破了音。
林知意小心翼翼的用左手遮住了小腳丫，防止小腳丫被剪刀劃傷，右手拿住剪刀，“哢嚓”一剪刀剪了下去，鮮血頓時湧了出來，突然的痛感讓周羽冉悶哼一聲，痛楚襲來的時刻，她下意識想要尖叫，但聲音還沒出口，又被她緊咬牙關吞了回去，她告誡自己：不能喊，喊了就卸力了，不能倒下，還有機會，要為孩子爭取生機！
穩婆則瞪大了雙眼，夾緊雙腿，心裡後怕不已：這個小丫頭片子也太狠了，眼睛都沒眨一下，說剪就剪，還好自己聽話照做了，就是感覺自己也隱隱作痛。
產道拓寬以後，林知意把手伸進去，摸到他的另一隻腳，小心翼翼的把他的另一隻腳拉出來，是個男孩。接著一隻手拉住兩隻腳，輕輕把他拉出來，就在他離開母體的那一刻，一聲微小的啼哭聲傳了出來。周羽冉的眼睫顫了顫，不可置信般輕輕啜泣起來，她臉上的死意像春日裡的冰雪一樣正一點一點的消融，希望慢慢爬上她的麵龐。
林知意把小嬰兒遞給穩婆，穩婆下意識接過，反應過來後麻利的開始動作，畢竟做了幾十年的穩婆，專業素養還是在的。王桂花看著小貓一樣大的小嬰兒，激動的老淚直流，隨後疑惑不已：“孩子也不大啊，為何小冉的肚子那麼大？”
林知意語不驚人死不休：“因為肚子裡還有一個孩子。”
王桂花又驚又怕：“肚子裡還有一個？”驚喜的是一個孩子變成了兩個孩子，可謂是峰回路轉，後怕的是兩個孩子差點一個都保不住，還有可能搭上一個兒媳婦。
周羽冉聽見幾人的對話，胸腔裡脹得滿滿的，眼睛又開始模糊起來：原來肚子裡竟然是兩個孩子嗎？她和相公自成親以來感情甚篤，公公婆婆兄嫂待她也極好，但她就是一直不曾有孕，她責怪過上天待她不公。雖從未有人催促過她，但她自己是著急的，尤其是每次看見相公看侄子侄女時羨慕的眼神，所以她一直自責未給相公誕下一兒半女。
發現自己有孕之後，全家都很是歡喜，公婆照顧有加，兄嫂搶著乾活，相公體貼愛護，她每天什麼都不用做，隻用安心休息專心養胎，每日做得最多的就是給肚子裡的孩子做做小衣裳...原來上天竟是如此厚愛她，竟一下給了她兩個孩子。
林知意沒有接話，接著伸手進去把第二個小嬰兒帶出來，這次是頭先出來的，是個小姑娘，也許是小姑娘沒有哥哥調皮，也許是小姑娘心疼娘親，不想再讓娘親受苦。第二道微弱的啼哭聲響起的時候，周羽冉的眼睛亮得驚人，蒼白的臉上很快爬上了血色。
林知意再次伸手進去，確認子宮裡胎盤已經跟著嬰兒一起排出以後，把雙手洗淨，拿出早已準備好的針線，言簡意賅的對周羽冉道：“三嫂，我現在要給你縫合，會很痛，你忍忍”。
縫合是為了傷口更好的痊愈，現在隻有普通的針線，也隻能將就了，就是傷口好得差不多的時候還要拆線，得多受一回罪，但那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畢竟人命關天，沒有時間去找可以被吸收的羊腸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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穩婆撇了撇嘴，在心裡腹誹：縫合？說得輕巧，你以為是縫衣裳呢。但她到底還是不敢說出來，隻默默繼續給小嬰兒穿上衣裳。
林知意開始縫合，為了減輕拆線時的痛楚，林知意每縫一針就要剪斷線打一個結，第一針下去的時候，她感覺到周羽冉疼得身體都在顫抖，她屏氣凝神，不為所動，繼續快、準、穩的縫著，每一針穿進穿出都會帶來新的血痕。
終於縫完了，林知意感覺自己渾身的力氣都像被抽乾了一樣，恐懼浮上心頭，她踉蹌著站起身，王桂花一把將她扶住。林知意抬起頭這才看見周羽冉的額頭上全是細細密密的汗珠，她的嘴唇緊緊咬著身下的被子，雙手用力的拽著身下的被褥，被褥被拽得變了形。
看見林知意，她鬆開嘴裡的被子，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流，聲如蚊蠅般的說道：“知意，謝謝你，謝謝你救了我們母子三個...”
林知意把她被汗水打濕的頭發往耳後撥了撥，看了看自己滿是鮮血的雙手，用衣袖給她擦了擦眼淚，努力笑著道：“三嫂，你真勇敢，你是我見過最勇敢的女子，彆哭，對眼睛不好...”話沒說完，林知意軟軟的栽了下去。
林知意倒在王桂花的懷裡，她的眼睛大大的睜著，像一隻擱淺的魚一樣大口大口的呼吸著。不過她沒事，她隻是精神高度緊張導致的脫力再加上後知後覺的恐懼，雙重壓力下，才讓她身體酸軟支撐不住。王桂花扶著她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就在這時，大夫終於來了。
大夫步履匆匆地走來，徑直走到床邊坐下，然後伸出右手搭在周羽冉的左手腕上，開始給她把脈。過了一會兒，大夫又換到周羽冉的右手，同樣仔細地診脈。大夫的眉頭緊緊地皺在一起又慢慢鬆開，若有所思地捋了捋自己下巴上的山羊胡子，緩緩開口道：“所幸救治及時，產婦目前並無大礙，隻是失血過多，身體虧損得厲害，需要好好調養一番……不過，還有一個情況，就是她以後恐怕再也無法生育了。”
大夫又看向一旁繈褓中的孩子，出聲安慰道：“不過，孩子倒是都很健康，雖然是早產，但隻是稍微瘦弱一些而已。隻要精心照料，日後還是能夠茁壯成長的。”
王桂花雙手合十，潸然淚下，口中感激不斷：“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不生了不生了，有他們兄妹倆就夠了。”
聽完大夫的話，林知意也徹底放了心，對大夫道：“大夫，三嫂可能會發熱，能不能給三嫂開點退熱消炎的藥？”
大夫留了一張退熱消炎的藥方和幾副補身體的藥之後就走了。
王桂花、林知意和穩婆在產房裡商量好說詞，王桂花警告穩婆一番後才讓穩婆出去報喜了。
穩婆得到準信，風風火火的出去宣布消息，她激動得語無倫次：母子平安，不是，母女平安，也不是...眾人懵了：都不是，那到底是什麼？穩婆抽了自己一耳光，終於冷靜下來了：產婦生了一子一女，母親和兒子女兒都平安，但孩子早產，還不宜出來見人。
李叔忠“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砰砰砰就是三個響頭，嘴裡念念有詞：“多謝菩薩保佑...”
穩婆但笑不語，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實際心裡慌得沒底，她擔心出來報喜其他人找她麻煩，嫌她晦氣，畢竟不久之前她才說過生不下來，這才沒多久就打臉了。她也不想出來引人注目，實在是除了她沒有人適合，產房裡一個躺著動不了，一個累癱了不想動，還有一個圍著孫子孫女兒媳婦打轉，舍她其誰？
聽見這個消息，人群呆了一瞬，隨即沸騰了。
“一胎就兒女雙全，好福氣啊”
“就是就是，真讓人羨慕啊”
“恭喜村長”
.....
道賀完之後，人們三三兩兩的回家了，天邊出現了一絲亮光，一夜就要過去了。
拒絕了村長一家的一再挽留，林知意最後一個回了家。春蘭嫂子已經先回去了，她正準備去春蘭嫂子家接櫟兒，還沒進院子，櫟兒就跑了出來。櫟兒一臉歡喜的跑過來，想給林知意一個熊抱，但看見林知意眉梢眼角透露出來的疲憊，櫟兒放慢了腳步，改為輕輕拉著林知意的手，牽著林知意回了家。
林知意精神高度緊張，現在放鬆下來隻覺困意來襲，眼睛都睜不開了，櫟兒擔心娘，也睡得不安穩，這會兒看見娘親才覺得一顆心踏踏實實的回到肚子裡，是以到家之後母子倆倒頭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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