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聲峽穀……”
埃茲拉長老低沉的聲音在空曠的溶洞中回蕩,仿佛投入靜湖的石子,激起一圈圈無形的漣漪。這個詞本身似乎就帶著某種不祥的魔力,讓劫後餘生的眾人剛剛鬆懈的神經再次緊繃起來。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濕氣和海腥味,混雜著岩石的冰冷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類似臭氧電離後的微弱氣息。洞頂垂下的鐘乳石如同巨獸的獠牙,在手電光下閃爍著濕潤的冷光。腳下是濕滑的、覆蓋著某種藻類的岩石,行走時必須萬分小心。而最令人不安的,是那無處不在的“聲音”。
並非單純的海浪拍擊岩壁的轟鳴——那聲音來自更深、更遙遠的地方,沉悶而富有節奏,如同某個沉睡巨獸的心跳。也並非那隱約的、仿佛巨型機械運轉的低沉嗡鳴,它時斷時續,來源難辨。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回聲”。
並非他們說話聲音的簡單重複。有時,是遠處傳來模糊的、類似金屬敲擊的脆響,清晰得仿佛就在耳邊,但手電光掃過去,隻有空寂的岩石。有時,是某種細微的、如同竊竊私語的沙沙聲,繚繞在聽覺的邊緣,當你凝神去聽時,它又消失無蹤。更有甚者,偶爾會響起一聲短促的、非人的嘶叫,或是某種沉重物體被拖拽的摩擦聲,轉瞬即逝,卻足以讓人的心臟漏跳一拍。
“小心……回聲……並非……幻覺……”
岩壁上的警告如同詛咒,縈繞在每個人的心頭。
“這鬼地方……鬨鬼嗎?”一名年輕的護衛隊員聲音發顫,緊緊握著手中的武器,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閉嘴!”護衛隊長低喝一聲,但他自己的臉色也同樣難看,眼神警惕地掃視著四周黑暗中每一個可能藏匿危險的角落,“保持安靜,注意警戒!節省能源,非必要不開手電!”
隊伍在壓抑的沉默中,沿著溶洞天然形成的、崎嶇不平的通道,向著海浪聲和機械嗡鳴聲傳來的方向艱難前行。通道並非一路向下,而是起伏不定,有時需要攀爬陡峭的岩壁,有時則要涉過及膝的、冰冷刺骨的地下溪流。每一次腳步落地,每一次粗重的呼吸,似乎都會引發某種難以察覺的回應,仿佛這片空間本身是活著的,在靜靜地觀察、模仿著這些不速之客。
森走在隊伍中段,大部分精力都放在莫雨身上。通過連接在她身上的便攜式生命體征監測儀電力已岌岌可危),他能看到她的生理數據如同過山車般起伏。心率時而驟降到危險邊緣,時而又飆升到近乎爆表的程度;腦波活動更是混亂不堪,充斥著高強度應激和深層意識衝突的信號。她依舊昏迷,但身體不時會出現輕微的抽搐,眉頭緊鎖,嘴唇無聲地翕動著,仿佛在夢中與無形的敵人搏鬥。
而她右手掌心的印記,成為了這片詭異黑暗中最醒目的光源。藍銀色的主體光芒相對穩定,如同呼吸般明滅,但其中那絲冰藍色的能量,卻異常活躍。它不再僅僅是絲線狀,而是如同有生命的流體,在印記範圍內緩緩流淌、旋轉,其亮度和活躍程度,似乎與溶洞深處傳來的某種特定頻率的“回聲”隱隱呼應。當某種低沉如歎息的“回聲”掠過時,冰藍色光芒會微微增強;當出現尖銳的、類似玻璃破碎的“回聲”時,它則會短暫地收縮,仿佛感到不適。
森嘗試用僅存的、能量不足的掃描設備對莫雨掌心的能量場進行粗略分析,結果令人心驚。那冰藍色能量散發出的波動頻譜,與周圍環境中捕捉到的某些異常聲波頻率,存在高度重合!這幾乎證實了他的猜測——莫雨,或者說她體內的“鑰匙”碎片以及那源自南極的冰封力量,正與這個“回聲峽穀”發生著深刻的、他無法理解的相互作用。
“長老,”森趁著一次短暫休整的機會,靠近埃茲拉,將監測數據和自己的觀察低聲彙報,“莫雨的狀態極不穩定,她體內的力量正在與這個地方共鳴。我擔心……我們不是在走向生路,而是在加速她……或者說她體內那個‘東西’的某種進程。”
埃茲拉長老坐在輪椅上,裹緊了身上單薄的毯子,抵禦著洞窟的嚴寒。他的臉色在便攜光源的映照下顯得更加蒼老和疲憊,但眼神卻銳利如鷹。“進程?”他重複道,聲音沙啞。
“可能是同化,可能是喚醒,也可能是……侵蝕。”森艱難地說出最後的詞語,“留下信息的人警告‘小心鑰匙本身’。我們帶著她靠近南極,靠近那個所謂的‘核心碎片’,是否正是在扮演催化劑的角色?”
埃茲拉沉默了片刻,目光掃過周圍或坐或臥、神情惶恐而疲憊的隊員們,最後落在昏迷的莫雨身上。“森,你知道為什麼在廢土上,明知希望渺茫,人們依然前赴後繼地尋找舊紀元的遺跡,挖掘那些被詛咒的知識嗎?”
森搖了搖頭。
“因為絕望比死亡更可怕。”埃茲拉的聲音低沉而有力,“我們留在避難所,最終結局是資源耗儘,內部崩潰,或者被‘虛無低語’找到,徹底抹除。我們逃出來,麵對‘淨化者’的追殺,結局是死亡。但現在,我們手中握著一絲變數——‘鑰匙’。無論它帶來的是拯救還是毀滅,它都是‘變化’。在注定毀滅的棋局裡,唯一的生路就是引入新的變數,哪怕這個變數本身也充滿了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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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看著莫雨掌心的光芒:“我們現在做的,就是在擁抱這個‘變數’。去南極,找到‘核心碎片’,弄清楚‘主宰’失聯的真相,應對‘虛無低語’的威脅……這一切的前提,是我們必須活下去,並且讓‘鑰匙’發揮作用。至於這個過程會帶來什麼……我們已經無法顧忌了。這是文明的賭局,森,個人的安危,早已置之度外。”
森默然。他理解長老的邏輯,作為一名醫生,他習慣於掌控和修複,但這種將命運寄托於未知和危險的抉擇,讓他感到深深的無力和不安。他再次看向莫雨,心中充滿了複雜的情緒——保護她的責任,對她身上未知變化的恐懼,以及對那可能存在的、一絲拯救希望的期盼。
休整結束,隊伍繼續前行。溶洞的通道開始變得寬闊,兩側的岩壁上開始出現明顯的人工開鑿痕跡,粗糙的爆破麵和支撐框架取代了天然的鐘乳石。地麵上也開始出現鏽蝕的鐵軌、廢棄的礦車以及一些散落的、無法辨認用途的機械零件。這裡似乎是一個廢棄的礦區或者運輸通道。
而那些“回聲”,也變得更加詭異和……具有針對性。
起初還隻是環境噪音的扭曲模仿,但隨著深入,開始出現了更加清晰、更加令人不安的內容。
“我……好累……走不動了……”一個帶著哭腔的、年輕隊員的聲音突然從隊伍側前方的黑暗中傳來,清晰得仿佛就在耳邊低語。
所有人都是一驚,目光瞬間聚焦在那名被“點名”的年輕隊員身上。他本人更是嚇得臉色慘白,連連擺手:“不……不是我說的!我什麼都沒說!”
緊接著,另一個方向又響起一個聲音,模仿著護衛隊長的語調,卻帶著一種陰冷的嘲諷:“堅持住……為了希望……可希望在哪裡?隻有黑暗……和死亡……”
護衛隊長臉色鐵青,握緊了拳頭,卻沒有出聲反駁。
然後,是森自己的聲音,帶著他內心的焦慮和恐懼,被以一種放大、扭曲的方式播放出來:“她在改變……不再是莫雨了……我救不了她……我們會因為她而死……”
森感到一股寒意從脊椎竄上頭頂。這些回聲,不再是無意識的噪音,而是在精準地捕捉並放大他們內心最深處的恐懼、疲憊和懷疑!它在挑動隊伍內部潛藏的不安和裂痕!
“不要聽!”埃茲拉長老猛地提高聲音,雖然蒼老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守住心神!這是某種……精神乾擾!利用你們訓練過的意誌力,屏蔽它!”
然而,持續的疲憊、未知的環境、接二連三的打擊,早已讓這支隊伍的心理防線變得脆弱不堪。這種直擊內心的低語,如同毒液般悄然滲透。
“他說得對……”一名負責搬運物資的隊員喘著粗氣,眼神有些渙散,“我們為什麼要為了一個……怪物……送死?她根本就不是莫雨長官了!”
“那些怪物是追著她來的!如果沒有她,我們可能早就安全了!”另一個聲音附和道,充滿了怨氣。
“永凍港?誰知道那是什麼地方?說不定就是另一個陷阱!”
猜疑和抱怨如同瘟疫般在沉默的隊伍中蔓延。雖然沒有人公開站出來反對,但那種壓抑的、充滿負能量的氣氛,卻比任何明確的反對更令人窒息。隊員們彼此之間的眼神交流,也帶上了審視和隔閡。
森能清晰地感受到這種變化。他緊緊守在莫雨身邊,警惕地注視著周圍那些變得陌生的麵孔。他知道,最大的危險,或許並非來自外部的“淨化者”或者詭異的環境,而是來自內部即將崩潰的人心。
就在這時,異變再生!
一直相對平穩的莫雨,身體猛地弓起,發出一聲極其痛苦、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呻吟!她右手掌心的印記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強烈光芒,藍銀色與冰藍色激烈衝突、糾纏,幾乎將周圍一小片區域映照得如同白晝!
與此同時,溶洞深處那低沉的機械嗡鳴聲陡然增強,仿佛某個沉睡的龐然大物正在被強行喚醒!整個洞窟開始劇烈震動,碎石和灰塵從頭頂簌簌落下!
“怎麼回事?地震了嗎?”
“是那些怪物追來了?!”
隊伍一陣騷亂。
而更令人恐懼的是,那些“回聲”也達到了頂峰!無數混亂的聲音疊加在一起,有隊員的驚叫,有非人的嘶吼,有金屬的碰撞,有某種古老語言的模糊吟唱……所有這些聲音扭曲混合,形成一種足以令人瘋狂的噪音風暴,衝擊著每個人的耳膜和神經!
“啊——!”一名心理承受能力較弱的隊員終於崩潰,抱著頭跪倒在地,發出淒厲的慘叫。
就在這片混亂達到頂點的時刻,前方探路的隊員發出了嘶聲力竭的、卻帶著一絲希望的呼喊:
“光!前麵有光!是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