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大戰”在峭壁下展開。巨大的特製夾板被牢牢地頂在需要開鑿的堅硬岩壁上。十幾個精壯漢子,每人手中緊握一根頭部包著厚厚獸皮的巨大木槌這是為了防止震壞夾板),在一位領號人的帶領下,排成整齊的隊列。
領號人是個須發皆張的老河工,他深吸一口氣,胸膛高高鼓起,如同風箱,猛然發出一聲石破天驚、穿透雲霄的呐喊:
“夾板立喲——!嘿喲!)”
十幾個木槌帶著千鈞之力,同時狠狠砸向夾板連接的橫木!巨大的力量通過夾板傳遞到緊貼岩壁的楔形木樁上!
“嘭——嚓!”沉悶如雷的撞擊聲在山穀間炸響!
“石神抖喲——!嘿喲!)”
又是整齊劃一的一槌!
“嘭——嚓!”
岩壁上傳來令人牙酸的“哢哢”聲,一道細微的裂縫蔓延開來!
“跟我鬥喲——!嘿喲!)”
“力要齊喲——!嘿喲!)”
“水讓路喲——!嘿喲!)”
領號人的吼聲一聲高過一聲,粗獷、野性,帶著原始的韻律和力量。每一聲“嘿喲!”都伴隨著十幾根木槌雷霆萬鈞的同步夯擊!上百人粗重的喘息聲、木槌撞擊的轟鳴聲、岩石碎裂的呻吟聲、黃河憤怒的咆哮聲,混合著那穿透一切的號子聲,在山穀間回蕩、碰撞、升華!形成一股震天動地、仿佛要將山嶽都掀翻的磅礴交響!
汗水如同小溪,從漢子們古銅色的脊背上肆意流淌,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沉重的木槌每一次掄起砸下,都牽扯著全身肌肉的顫抖,虎口被震得發麻甚至崩裂,滲出血絲。但他們沒人停下!那號子聲像是有魔力,將他們所有人的力氣擰成了一股繩!每一次“嘿喲”的呐喊,都像是將淤積在胸中多年的洪水般的恐懼和絕望,狠狠砸向那阻擋生路的岩壁!
禹拄著拐,站在不遠處的土坡上。他不再是那個獨自跋涉的勘察者,更像是統禦千軍的將軍。他的眼光掃過每一個奮力勞作的身影,落到那在號子聲和重槌衝擊下,一點點剝落、碎裂、擴大的龍門缺口。熱浪和汗水蒸騰的氣息撲麵而來,腳下的大地隨著夯擊在微微震動。這不是他一個人的戰鬥,是千萬個被水患折磨得走投無路的生靈,在用自己的血肉之軀、不屈的意誌,還有那名為“版築”的智慧武器,向自然的暴虐發出最嘹亮的戰歌!每一次木槌落下,都像是重錘砸在舊時代的墓碑上,宣告著一個馴服洪水的新紀元,正從這震耳欲聾的號子聲中,艱難而有力地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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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無聲的較量
烈日炙烤著新築起的一段堤壩。這段堤壩位於一個關鍵的河道拐彎處,用嶄新的版築法築成,高大、厚實、筆直如削,在陽光下泛著硬邦邦的黃褐色光澤,像一頭沉默而威猛的巨獸臥在河邊,抵禦著衝刷的濁流。堤壩內側,引水渠的挖掘也在同步進行。整個工地彌漫著汗水和泥土的味道,號子聲此起彼伏,熱火朝天。
禹拖著那條依舊不便的傷腿,沿著新堤巡視,手指拂過堅實冰涼的夯土牆麵——堅硬得如同岩石,指尖傳來令人心安的厚重感。他臉上露出少有的鬆弛。版築法帶來的效率提升是驚人的,幾個月前看起來遙不可及的工程,正一塊塊地從獸皮地圖變成現實。
突然,一陣尖銳刺耳的爭吵聲從不遠處的引水渠工地傳來,打斷了工地上協調的號子。
“不行!必須從這裡改道!按圖上的標記走!”是年輕的測量助手豎亥,他手裡緊緊攥著一卷標記著紅線的獸皮,臉色漲紅,對著一個須發花白的老部落首領塗山氏據理力爭。
“豎亥小子,你懂什麼!”老塗山氏臉色鐵青,指著腳下剛挖了一半的溝渠,“這下麵全是老砂層!又鬆又散,挖下去兩尺就塌!按你那圖上的線挖?挖多少塌多少!白費力氣!要我說,就得繞開這鬼地方,從旁邊那片硬地上走!”他身後站著不少本部落的勞力,都點頭附和,顯然對老首領的經驗深信不疑。
豎亥急得快跳腳:“繞開?首領!您看看圖!這一繞,整個水渠的坡度就變了!水流會慢下來!上遊的水泄不出去,淤積多了,新堤壩壓力就大了!萬一衝垮……”
“放屁!”老塗山氏氣得胡子直抖,“你那畫在皮子上的幾條線,還能有我在這片地方活了幾十年懂得多?砂層就是不穩!挖下去就是送死!塌方埋了人,你擔待得起?!”他身後的人群也騷動起來,對豎亥指指點點。
禹的臉色沉了下來。他快步走上前,人群自動分開一條路。“怎麼回事?”他的聲音不大,卻自帶一股威嚴,爭吵聲立刻停了。
“首領!”豎亥像看到了救星,連忙展開獸皮地圖,指著上麵一條精確的紅線,“按圖測量,引水渠必須從這裡過,才能保證坡度!可塗山長老說下麵是砂層,挖不得,要改道!”
老塗山氏也梗著脖子:“禹首領!不是我不信你這圖!實在是這地方邪門!祖祖輩輩都知道下麵是流沙坑!挖不得!硬挖肯定塌!我們塗山人不能白白送命在這沙坑裡!”
禹的目光在激動的一老一少臉上掃過,又低頭看向豎亥指著的紅線所在地麵。表麵看,都是黃土地,看不出端倪。他蹲下身,不顧腿傷的不便,用手指撚起一小撮土,仔細搓了搓,又挖開淺層浮土查看下麵的土質。確實,浮土下麵很快露出了顏色稍淺、顆粒較粗的砂礫痕跡。
經驗與“脈絡圖”的衝突,第一次如此赤裸裸地擺在了麵前。老塗山氏的經驗寶貴嗎?寶貴!關乎人命!豎亥代表的精確測量和全局規劃重要嗎?關乎整個治水工程的成敗!
禹直起身,沒有立刻表態。他走到老塗山氏說的那片“硬地”旁,同樣蹲下查看土質,又對比了一下地圖上的坡度標記。改道的確能避開砂層,但正如豎亥所說,路線變長,坡度變緩,會影響泄洪效率。
沉默籠罩著這片小小的衝突點。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禹身上。老塗山氏眼中是不服和擔憂,豎亥是焦急和堅持,周圍的勞工則是迷茫。
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堅實的版築堤壩。版築法能馴服散土,靠的是什麼?是約束,是加固!他腦中靈光一閃!
“塗山長老的經驗,救人命,寶貴!”禹的聲音打破了沉寂,首先肯定了老塗山氏,老人的臉色稍緩。但他話鋒一轉,指著那砂層地帶:“但我們不能因為下麵是砂,就放棄最合理的路線!那樣,就像因為怕水淹,就不去疏通河道!”他走到砂層邊緣,用拐杖用力點了點地麵:“砂層鬆軟怕塌?好!那我們就給它‘版築’!給它筋骨!”
“啊?”老塗山氏和豎亥都愣住了。
“在這裡,”禹用拐杖在砂層地帶劃出一個範圍,“先用粗壯的圓木打樁!打進砂層深處,一直碰到硬底!樁要密,要深!然後用巨型的夾板,不是築牆,是築渠!貼著木樁,在需要挖渠的兩側,先用版築法夯出兩道又厚又硬的‘槽壁’,把砂層牢牢夾在中間!挖渠的時候,挖掉中間鬆散的砂,兩邊的‘槽壁’就是支撐!砂層被約束住,還能塌到哪裡去?”
老塗山氏渾濁的眼睛慢慢睜大了!旁邊的豎亥也恍然大悟,興奮地一拍大腿:“對啊!夾板夾土能成牆!夾板夾砂也能成渠壁!首領!您太神了!”
周圍的勞工們也從迷茫轉為驚奇,隨即爆發出議論和讚歎。“還能這樣用?”“這辦法……絕了!”“到底是首領!”
老塗山氏沉默了,他走到禹劃出的地方,蹲下身,抓起一把砂土,又看了看遠處那堅實的版築牆體,臉上的皺紋似乎舒展了一些。他抬起頭,看向禹,眼神複雜,有驚訝,有佩服,最終化作一聲長歎:“禹首領……服了!老頭子見識短了!就按您說的辦!”他站起身,對著本部落的勞力一揮手:“聽到沒?打樁!下夾板!給這沙子也套上籠頭!”
一場潛在的信任危機,被一個巧妙延伸的“版築”思路化解。經驗與新知,如同夯土中的泥與沙,在智慧的強力糅合下,變得堅不可摧。工地上的號子聲重新響起,更加嘹亮,更加自信!那號子聲裡,不僅有力氣,更開始孕育出一種叫“智慧”的力量!
禹手中沉重的石杵告訴我們:真正的突破從不誕生於蠻力。當散沙般的個體被“版築法”賦予秩序,當零碎的經驗被山河脈絡圖整合,洪水猛獸終成馴服之龍。再宏大的藍圖,也需一板一杵的夯實;再頑固的困境,也怕齊心協力的號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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