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論法刑太子傅】
商鞅變法五年後的深秋,秦國櫟陽城。新法如冰冷的鐵犁,在古老秦地的凍土上犁開深痕,也犁碎了無數舊貴的美夢。國都最大的酒肆“醉秦樓”雅間內,酒氣熏天。公子虔——當今秦君之弟,嬴駟太子的首席太傅,狠狠將一隻青銅酒爵砸在案上,酒漿四濺!“荒謬!讓太子去學那些賤民計數劃籌?公孫鞅那衛虜,真當自己是顆蒜了!”他醉眼通紅,對著滿座憤憤不平的舊族咆哮:“法?那堆破竹簡,管得了庶民黔首,還敢管到公室血脈頭上?笑話!”
第一章:新法如刀,舊夢難溫
公元前351年,深秋,秦國櫟陽)
櫟陽城的老槐樹葉子快掉光了,枯黃的葉打著旋兒落在冰冷的街道上,被匆忙的牛車碾進泥裡。空氣裡彌漫著一股鐵鏽和柴火混合的凜冽氣味。新法推行五年,秦國像一匹被套上嶄新沉重挽具的戰馬,在鞭子的催促下奮力奔馳。田野阡陌縱橫,賦稅收繳如鐵律,軍功封爵的捷報偶爾傳來。庶民們敬畏地看著那些穿著深衣、腰懸短劍、麵色冷峻的法吏,他們像一道道移動的律令,將觸角伸向秦國的每一個角落。
然而,在這看似秩序井然的表麵下,暗流洶湧得像渭河底的漩渦。最洶湧的暗流,就在櫟陽城中心那座雕梁畫棟、燈火徹夜不熄的“醉秦樓”頂層雅間裡。
窗戶雖然開著,但濃烈的酒氣和熏爐裡昂貴的香料味兒混雜著,依舊悶得人頭腦發昏。公子虔斜倚在鋪著厚厚熊皮的榻上,原本英俊白皙的臉此刻漲得通紅,醉眼迷離中閃爍著壓抑不住的怒火。他是當今秦君嬴渠梁的親弟弟,身份尊貴無比,更是太子嬴駟的首席太傅,地位超然。一隻精美的青銅酒爵被他狠狠摜在麵前的黑漆食案上,“鐺啷”一聲巨響,殘餘的酒液潑灑出來,染汙了精美的漆麵。
“荒謬!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公子虔嘶啞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酒意,在雅間裡回蕩。圍坐的幾個舊族權貴——甘龍、杜摯等人,麵色同樣陰沉。他們曾是秦國朝堂上呼風喚雨的人物,如今卻被新法壓得喘不過氣,封地利益被削,私屬武士被收編,往日呼奴喚婢、圈地千頃的威福蕩然無存。
“讓太子去學那些賤民在市集上計數劃籌?去背地裡那些‘什伍連坐’的條條框框?”公子虔越說越氣,猛地坐直身體,指著窗外的方向,仿佛指著那個看不見的對手,“公孫鞅那個衛國的無根浮萍!真當自己成了秦國的主人,是顆了不起的大蒜了?!他那些破竹簡,管得了庶民黔首也就罷了,還敢妄想管到贏姓公室血脈的頭上?管到未來國君的頭上?簡直是不知死活的笑話!”
他的話像投進滾油裡的冷水,瞬間引爆了在座諸公壓抑已久的憤怒。
“虔公所言極是!”白發蒼蒼的老臣甘龍,捋著胡須,聲音低沉卻充滿怨毒,“禮崩樂壞!祖宗之法都被那廝踩在腳下了!太子何等尊貴?學庶民之術,置宗廟禮法於何地?”
“哼,”武將杜摯冷哼,捏緊了拳頭,“那些法吏,仗著新法撐腰,在我封地內指手畫腳,連我處置幾個刁奴都要過問!可恨!”
另一位貴族接口,聲音帶著刻骨的嘲諷:“聽說前幾日,太子在宮中抱怨新法瑣碎嚴苛,不願學習那什麼‘度量衡’之法?虔公,您可要好好教導太子,莫要沾染了那些下賤習氣!咱們贏氏子孫,天生貴胄,何必拘泥此等微末之道?法?那是給下麵人用的枷鎖!”
公子虔聽著眾人的附和,胸中那股悶氣似乎暢快了些,但眼神深處卻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太子嬴駟,那孩子才十三歲,年少氣盛,本就對自己的太傅公孫賈教授的那些枯燥律令條文煩不勝煩,再加上自己平日有意無意地灌輸舊貴族的尊榮與特權思想……他端起另一杯酒,一飲而儘,辛辣的液體灼燒著喉嚨,也模糊了他的理智。也許,是該讓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公孫鞅嘗嘗厲害了?讓他知道,在秦國,有些人的血天生就是熱的、是金的、是動不得的!
雅間的窗外,櫟陽城的夜色沉沉。一輪冷月懸在渭水之上,映照著這座在新舊交替中掙紮的城池。新法的刀鋒,已經觸及了那看似最堅固、最不可侵犯的壁壘——公室特權的心臟地帶。碰撞,隻在瞬息之間。
【章節警句·冰火】
當新法的寒冰凍結了舊夢的溫床,傲慢的特權便成了最危險的乾柴——規則一旦為身份網開一麵,它精心構建的堤壩便潰於蟻穴。
第二章:渭水之畔,太子犯禁
數日後,櫟陽城郊,渭水之濱)
深秋的渭水河畔,草木枯黃,帶著一種蕭瑟遼闊的美。天空是高遠的藍,幾縷薄雲像撕扯開的棉絮。這裡遠離櫟陽城的喧囂,是王室貴族圈定的獵場外圍。馬蹄聲踏碎河畔的寧靜,太子嬴駟一身棗紅色的勁裝騎在小馬駒上,小臉繃得緊緊的,努力想做出副威嚴的樣子,但眉宇間難掩少年的稚氣和一絲不耐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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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後跟著兩騎。左邊是公子虔,一身獵裝也掩不住貴氣,嘴角噙著若有若無的笑意,眼神銳利地掃視著河灘。右邊是公孫賈,太子的另一位老師,負責教授律令禮法。公孫賈麵容清臒,衣著也更儒雅,此刻眉頭微蹙,顯得有些憂心忡忡。
連日來的陰鬱在公子虔心中鬱結,今日特意慫恿太子出來散心。他看著太子緊抿的嘴唇,心知這孩子還在為前幾日背書時被公孫賈律法老師)指出錯誤而悶悶不樂。公孫賈那家夥,整天就知道拿些刻板的律條來約束太子,實在可厭!
“太子殿下,”公子虔策馬靠近,聲音輕鬆隨意,帶著長輩特有的親昵,“今日天高氣爽,正是縱馬揚鞭,舒展筋骨的好時候!整日悶在宮中學那些刻板的‘契券’‘度量’,人都要呆傻了。瞧瞧這渭水,看看這原野,這才是我贏氏子孫血脈裡該有的氣象!”他刻意忽略了公孫賈投來的不讚同的目光。
嬴駟聞言,憋悶的心情似乎好了些,挺了挺小胸脯:“太傅說的是!那些律條,枯燥無味,背得人頭昏腦漲!哪有騎馬痛快!”他揮了揮手裡精致的鑲金小馬鞭,指向不遠處河灘,“看!那邊有動靜!”
河灘上,幾頭膘肥體壯的耕牛正在悠閒地啃食著枯黃的蘆葦和水草。這是官田的耕牛,由附近的裡正基層官吏)負責看管。一個穿著粗布短褐的老裡正,正佝僂著背,費力地將幾頭試圖走遠的牛往回趕。
“嗬!好肥壯的牛!”公子虔眼睛一亮,嘴角勾起一抹危險的笑意,仿佛找到了絕佳的宣泄口。他扭頭看向嬴駟,語氣帶著慫恿和幾分刻意的輕視,“殿下騎射功夫近日頗有精進,何不以此活物為靶,試試弓力?也讓某些人瞧瞧,什麼才是真正的貴族本事!學那些庶民的瑣碎,豈不辱沒了身份?”他眼角餘光掃過公孫賈,挑釁之意不言而喻。
公孫賈臉色驟變,急忙勸阻:“虔公不可!萬萬不可!此乃官田耕牛,受《廄苑律》保護!無故殺傷官牛,按新法當處重刑!太子乃國之儲君,更應垂範萬民,嚴守法令!請殿下三思!”他的聲音因為急切而有些發顫。
“哼!”公子虔冷笑一聲,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不加掩飾的傲慢,“《廄苑律》?又是公孫鞅那些破規矩?幾頭卑賤的牲畜而已!殺了也就殺了!太子乃君上血脈,未來的國君!整個秦國都是殿下的,何況幾頭牛?公孫賈,你口口聲聲律法,難道是想用那些竹片子來管束太子?管束未來的國君?你好大的膽子!”
嬴駟夾在兩人中間。一邊是自幼教導自己、威嚴尊崇的虔太傅,言語間充滿了對自己尊貴身份的肯定和對新法的蔑視;一邊是教授枯燥律法、此刻顯得“小題大做”的公孫賈。少年的自尊心和被壓抑的叛逆瞬間被點燃。虔太傅說得對!自己是太子!幾頭牛算什麼?憑什麼要受那些管束庶民的破法限製?他要用行動證明自己的高貴和無拘無束!
“公孫太傅多慮了!”嬴駟稚嫩但帶著強行做出的威嚴聲音響起,打斷了公孫賈的話。他看也不看公孫賈焦急蒼白的臉,一把從馬鞍旁摘下那張小巧但力道強勁的弓,又從箭壺裡抽出一支羽箭。熟練地張弓搭箭,箭頭瞄準了河灘上一頭離得最近、正低頭吃草的黃牛!
“殿下!不可!”公孫賈失聲驚呼,聲音都變了調。
公子虔嘴角的笑意更深,帶著一種殘酷的欣賞,低喝道:“射得好!殿下!讓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牛,見識見識我贏氏子孫的威風!”
弓弦震動!
“嗖——!”
羽箭破空發出淒厲的尖嘯!
“哞——!!!”一聲淒慘痛苦的牛吼瞬間撕裂了渭水的寧靜!
箭頭深深插入那頭黃牛的脖頸!鮮血如同噴湧的泉水,瞬間染紅了枯黃的草灘!那牛劇痛之下,瘋狂地蹦跳掙紮,發出震天的悲鳴,最終轟然倒地,四肢抽搐,碩大的牛眼圓睜著,倒映著灰蒙蒙的天空。
剛才還一片祥和的河灘,瞬間變成了屠宰場。血腥味彌散開來。剩下的牛群受到驚嚇,驚恐地四散奔逃。老裡正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看著倒地抽搐的牛,再看看高踞馬上的貴人,渾濁的老眼裡充滿了恐懼和絕望,噗通一聲跪倒在泥濘的河灘上,渾身篩糠般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