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是唯一的坐標。
溶洞另一側的通道,比他們來時更加狹窄、崎嶇,仿佛是大地隨意撕裂的一道傷口,未經任何人工修葺。水流聲在腳下汩汩作響,冰冷刺骨,浸透了本就破損不堪的鞋襪。周擎打頭,背負著昏迷的陳暮與小張,每一步都踏得異常沉重,如同背負著整個團隊的存亡。他的感官被放大到極致,傾聽著身後同伴粗重的喘息、水流聲、以及更遠處可能存在的任何異響。肩上陳暮的重量,不再是單純的物理負擔,而是一種沉甸甸的混合著希望與恐懼的象征。方才那宛如神隻臨世又驟然隕落的一幕,在他腦海中反複回放。那把“鑰匙”所連接的,究竟是救贖的階梯,還是直通地獄的電梯?他不敢深想,隻能將全部意誌集中於眼前的每一步,尋找著通往地麵的,哪怕一絲微弱的光亮。
林薇和阿蘭互相攙扶著,拖著李婉,艱難地跟在後麵。林薇的臉色依舊蒼白,腦海中不時閃過意識洪流衝擊下的碎片——扭曲的城市、冰冷的實驗數據、無數雙麻木的眼睛……這些並非幻覺,而是通過陳暮這個“接口”,短暫連接到彌漫於這片廢土之上的集體痛苦記憶。這讓她對“涅盤”病毒和“源點”計劃的恐怖有了更直觀、更絕望的認知。她側頭看向被周擎扛著的陳暮,他安靜得如同人偶,額間那點銀光徹底隱沒。一種強烈的矛盾感撕扯著她:她渴望他醒來,帶來指引和力量;卻又恐懼他醒來,害怕那歸來之物,已非昔日同伴。
阿蘭的意誌則更為直接。肋部的劇痛如同跗骨之蛆,消耗著她的體力,但求生的本能支撐著她。她不在乎陳暮變成了什麼,是人是神還是怪物,她隻認一件事——他救了他們,不止一次。這就夠了。在這末日,善惡的界限早已模糊,能活下去,能保護身邊的人,便是唯一的準則。她咬緊牙關,鐵棍掛地,一步步向前,如同沉默的磐石。
不知在黑暗中行進了多久,前方終於出現了一絲微光。並非陽光,而是一種幽藍色如鬼火般的冷光。通道在這裡變得開闊,連接著一個巨大的廢棄地下儲水設施。巨大的混凝土圓柱支撐著穹頂,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水汽和鐵鏽味。而那幽藍的光芒,來源於設施中央一個破損的培養槽。槽內早已乾涸,但內壁上殘留著一些散發著微弱藍光的苔蘚狀菌落,它們如同活物般緩緩蠕動,光線明滅不定,映照出設施內遍布的廢棄設備和散落的文件。
“暫時……安全了。”周擎將陳暮與小張小心地放在乾燥處,自己也幾乎脫力地靠坐在一根柱子旁,劇烈喘息。他檢查了一下小張的狀況,隻是昏迷,暫無生命危險。然後,他的目光立刻投向陳暮。
林薇立刻上前,再次檢查陳暮的生命體征。“體征穩定,腦波活動……很奇怪。”她看著便攜終端屏幕上那些雜亂無章卻又在某些頻段異常活躍的曲線,眉頭緊鎖,“不像之前的沉寂,也不像失控時的狂暴,更像是一種……碎片化的重組過程?他的意識,似乎在嘗試自我修複,但方式……未知。”
就在這時,陳暮的睫毛顫動了一下,極其輕微。
“陳暮?”林薇立刻俯身,輕聲呼喚。
陳暮的眼皮艱難地抬起了一條縫隙。沒有銀光,沒有數據洪流,隻有一片焦距渙散的茫然黑暗。他的嘴唇翕動了幾下,發出幾個破碎不堪的音節。
“光……好多光……碎片……”
“疼……林薇……雷大哥……”
“不對……它們……在看……”
他的聲音虛弱、沙啞,時而像是迷路的孩子在囈語,帶著熟悉的恐懼和依賴“雷大哥”是對已犧牲的雷烈的呼喚);時而又夾雜著冰冷的非人觀察視角“它們在看”)。他的意識仿佛一麵被打碎的鏡子,每一片碎片都映照出不同的景象和情感,屬於“陳暮”的部分與那來自深淵的“載體”特質,混亂地交織在一起,尚未能融合,也無法分離。
這斷續充滿矛盾的囈語,比之前任何一次無意識的爆發都更讓人心碎。林薇緊緊握住他冰涼的手,淚水無聲地滑落。她寧願他徹底沉睡,也不願看到他像現在這樣,在自我與非我的夾縫中痛苦掙紮。
周擎默默地看著,內心波瀾起伏。陳暮那“它們在看”的囈語,讓他脊背發涼。這印證了他之前的猜測,這片土地,或者說與這片土地連接的某種存在,擁有著某種“注視”的能力。
突然,陳暮的身體再次繃緊,他的眼睛猛地睜大了一些,雖然依舊沒有焦距,卻直直地“望”向設施深處某個黑暗的角落。他的聲音帶上了一絲急促和……警告?
“影子……快……藏起來……”
幾乎在陳暮發出警告的同時,周擎也捕捉到了!一陣極其輕微幾乎與水流聲融為一體的涉水聲,正從他們來時的通道方向迅速接近!不是沉重的軍靴,而是某種……更靈巧、更隱秘的東西!
“有東西跟來了!不是‘方舟’的人!”周擎低喝,瞬間進入戰鬥狀態,高周波刃再次出鞘,幽藍光芒在幽暗的空間內劃出警戒的弧線。“熄滅所有光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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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薇立刻關閉了手電,阿蘭也屏住呼吸,將身體隱藏在圓柱後。設施內隻剩下那些幽藍菌落提供足以勾勒輪廓的微弱光線。
涉水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然後,在通道出口的陰影裡,出現了幾個身影。
它們的身形比人類略矮,纖細,體表覆蓋著一種能夠隨著環境光線微微變化的擬態皮膚,在幽藍光線下幾乎與周圍的黑暗融為一體。它們的移動方式如同液體般流暢,悄無聲息。最令人不安的是它們的麵部——沒有明顯的五官,隻有一張如七鰓鰻般布滿細密利齒的圓形口器,以及口器上方兩個微微凹陷不斷掃描著四周環境的感應窩。
這些生物手中,握著一種像是用變異生物骨骼和廢棄金屬打磨而成造型奇特的彎刃武器,閃爍著森然寒光。它們沒有立刻發動攻擊,而是如同鬼魅般散開,占據有利位置,那沒有眼睛的“麵孔”齊刷刷地“看向”周擎等人藏身的方向,無形的壓迫感如同潮水般湧來。
“是‘潛行者’……”周擎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這是一種行蹤詭秘的變異體,據說它們擁有極高的智力和協同狩獵能力,是比“低語者”更加棘手的地下獵手。它們顯然是被溶洞中的能量爆發,或者是他們一路留下的痕跡吸引而來的。
沒有咆哮,沒有警告。其中一隻“潛行者”突然動了!它的速度快得隻在視網膜上留下一道模糊的殘影,手中的骨刃如同毒蛇出洞,直刺周擎的咽喉!角度刁鑽,時機狠辣!
周擎早有防備,高周波刃精準格擋!
“鏘!”
刺耳的交擊聲爆響,火星四濺!周擎隻覺一股陰冷詭異的力量順著刀身傳來,手臂微微發麻。這怪物的力量,遠超其體型應有的程度!
與此同時,另外兩隻“潛行者”也從側翼無聲無息地撲向林薇和阿蘭所在的方位!它們的目標明確——優先解決看起來最沒有反抗能力的成員!
阿蘭怒吼一聲,不顧肋部劇痛,揮舞斷棍迎上!但她速度遠遜於對方,骨刃輕易蕩開她的格擋,在她手臂上又添一道血痕!另一隻“潛行者”則直接繞過她,利爪直取護在陳暮和李婉身前的林薇!
林薇眼中閃過一絲絕望,她手無寸鐵,隻能閉目待死。
就在這生死一線間——
一直處於意識混亂狀態的陳暮,仿佛感應到了林薇極致的危險,他那渙散的目光驟然聚焦了一瞬!並非看向攻擊者,而是“看”向了設施頂部,那些縱橫交錯的金屬管道!
他喉嚨裡發出一聲短促如同指令般的音節!
“落!”
話音剛落,攻擊林薇的那隻“潛行者”頭頂上方,一段不知因何早已鬆動了連接處布滿裂痕的沉重金屬管道,竟然毫無征兆地轟然斷裂、墜落!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精準扳動!
“轟!”
那隻“潛行者”反應極快,察覺到危險立刻後撤,但仍被墜落的管道邊緣狠狠砸中了肩部,發出一聲尖銳痛苦的嘶鳴,骨骼碎裂聲清晰可聞!它狼狽地翻滾出去,擬態皮膚破裂,流出暗綠色的粘稠血液。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另外兩隻“潛行者”的動作也出現了瞬間的遲滯。它們那沒有五官的麵孔“看向”墜落的管道,又“看向”被周擎護在身後眼神再次恢複茫然的陳暮,似乎無法理解剛才發生了什麼。是巧合?還是……某種它們無法感知的力量乾預?
周擎抓住這寶貴的喘息之機,刀勢一變,不再硬拚,轉而利用步伐和周圍環境與剩下的兩隻“潛行者”周旋。他心中震撼無比。陳暮剛才那一下,絕非巧合!他甚至在沒有任何明顯能量波動的情況下,以一種近乎“言出法隨”的方式,影響了現實物質!這比他之前所有的能力表現都更加詭異和……恐怖。這不再是共鳴,不再是乾擾,更像是……一種基於意識層麵對概率或者因果的微小扭曲?
受傷的“潛行者”發出一種高頻超聲波般的嘶鳴,似乎在傳遞信息。另外兩隻“潛行者”立刻放棄了繼續強攻,它們警惕地後退,與受傷的同伴彙合,那沒有眼睛的“麵孔”最後一次“掃過”陳暮,然後如同它們出現時一樣,悄無聲息地退入了來時的通道黑暗之中,消失不見。
危機,再次以一種難以理解的方式解除了。
設施內重新恢複了寂靜,隻有眾人劫後餘生的沉重喘息,以及那受傷“潛行者”留下的散發著腥氣的暗綠色血液,在幽藍光芒下緩緩流淌。
周擎收刀,走到那斷裂的管道前,仔細查看。斷裂處的鏽蝕確實非常嚴重,但……真的會如此巧合嗎?他回頭,看向再次陷入昏睡或者說意識內縮)的陳暮,眼神無比複雜。
林薇癱坐在地,緊緊抱著雙臂,身體仍在微微顫抖。她看著陳暮,又看看那截斷裂的管道,一個念頭不可抑製地冒了出來:他的力量,正在以一種他們無法想象的方式“進化”和“適應”。從毀滅性的衝擊,到精準的誘導,再到如今這種近乎“操控環境”的詭異能力……下一次,當危機來臨,他又會展現出何種姿態?而他們,這些行走在他身邊的凡人,是否終有一日,也會像那截管道一樣,在他無意識的“抉擇”中,成為可以隨時舍棄的“代價”?
希望的微光,從未如此渺茫。而前路的黑暗,也從未如此深邃,如此……充滿未知的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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