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時，李薇準時出現在醉風樓。
這是一家頗有名氣的酒樓，裝飾典雅，但氛圍卻因這場未知的會麵而顯得凝重。雷駿執意跟隨，卻被對方的人客氣卻堅決地攔在了二樓雅間之外。李薇對雷駿微微頷首，示意他稍安勿躁，獨自一人推開了那扇雕花木門。
雅間內，一位身著錦緞常服、年約五十上下、麵容清臒的中年男子正臨窗而坐，慢條斯理地品著茶。他身後站著昨日那名遞帖的陰鷙管家。男子見李薇進來，並未起身，隻抬了抬眼皮，目光銳利如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李東家果然守時，請坐。”他聲音平淡，聽不出喜怒。
“承蒙相邀，不敢不至。”李薇從容行禮，在他對麵落座，姿態不卑不亢。她心知，此刻任何一絲怯懦都會被對方無限放大。
“鄙姓劉，在百草堂總堂忝為理事。”男子開門見山，直接表明了身份，語氣中帶著一種久居上位的淡然傲慢。“李東家近日在京城，倒是頗為活躍。”
“劉理事。”李薇微微點頭致意，“小婦人初來京城，見識淺薄，隻是參加了一場雅集，與幾位同道中人交流些養生心得，談不上活躍。”她巧妙地將自己的行為定義為“交流心得”，淡化其背後的目的性。
劉理事嘴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不再繞圈子：“明人麵前不說暗話。李東家那‘龍鳳天香’和‘八珍益氣’的方子，我百草堂很有興趣。開個價吧，連同你清水鎮工坊的獨家供貨權。”
語氣直接，帶著不容置疑的收購意味，仿佛這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李薇心中早有預料，麵上卻露出恰到好處的驚訝與為難：“劉理事厚愛，小婦人感激不儘。隻是……這方子乃先夫遺澤，更是工坊上下百來號人的生計所係，實在不敢輕易出售。至於獨家供貨，工坊產能有限，如今連江南劉郎中和本地回春堂的訂單都難以滿足，實在不敢再妄接京城的生意，以免延誤交貨，損了百草堂的聲譽。”她先是抬出亡夫和員工打感情牌，再委婉點出自己並非毫無根基，也與百草堂的“合作夥伴”有往來，最後以擔心損害對方聲譽為由拒絕，言辭懇切，讓人一時抓不住錯處。
劉理事聞言，眼中閃過一絲厲色，但很快又被掩飾下去。他輕輕摩挲著茶杯邊緣：“李東家是聰明人，應當知道，有些東西，守得太緊，未必是福氣。京城不比清水鎮，水渾浪急，一不小心，翻了小船，折了本錢，怕是連回鄉的路都找不到了。”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了。
李薇心頭一緊，但神色依舊平靜：“劉理事說的是。京城居，大不易。小婦人深知此理，故而行事謹小慎微，隻求能憑手藝安身立命，從未想過與誰爭利。百草堂譽滿天下，想必也不會與我們這等小工坊一般見識。”她再次放低姿態，將對方捧高，暗示對方若強行逼迫，反而有失大字號的身份。
“安身立命？”劉理事輕笑一聲，“李東家若隻想安身立命，又何必來京城？又何必去攀扯同仁堂和禮部的人？莫非覺得，找到了新的靠山，就能與我百草堂討價還價了？”他顯然對李薇的行蹤了如指掌。
李薇心中駭然，對方的消息果然靈通。她穩住心神，歎道：“劉理事誤會了。小婦人拜訪同仁堂，是因其乃行業泰鬥，心生敬仰，前去請教。而與禮部那位大人，僅是交流養生心得，承蒙大人垂詢，豈敢有攀附之心？京城人才濟濟，小婦人豈會不知天高地厚？”
句句謙卑，卻句句都在化解對方的指控。
劉理事盯著李薇看了半晌，似乎想從她臉上找出破綻。但李薇眼神清澈，表情坦然，仿佛說的全是肺腑之言。
雅間內的氣氛一時凝滯。
片刻後，劉理事忽然笑了，隻是那笑意未達眼底：“李東家好口才，好定力。難怪能在清水鎮做得風生水起，還能驚動江南的劉督辦。”他話鋒一轉，不再咄咄逼人，“既然李東家目前無意出售，劉某也不便強求。生意不成仁義在嘛。不過，京城市場錯綜複雜，若日後李東家遇到什麼難處，或是改變了主意，隨時可來百草堂尋我。”
他這話看似退讓，實則是以退為進，既是警告，也是留下後續接觸的渠道。
“多謝劉理事體諒。”李薇起身行禮，“若無事，小婦人先行告退。”
劉理事微微頷首，不再多言。
李薇保持鎮定，緩步退出雅間。門關上的那一刻，她才感覺後背已被冷汗微微浸濕。與劉理事的這番交鋒，看似平靜，實則凶險，每一句話都在試探底線，綿裡藏針。
雷駿立刻迎了上來，麵露關切。李薇輕輕搖頭，示意離開再說。
回客棧的路上，李薇心情沉重。劉理事雖然沒有當場撕破臉，但其威脅之意昭然若揭。百草堂顯然已經將她視為需要重點關注和掌控的目標。暫時的平靜，可能預示著更大的風暴正在醞釀。
她原本想利用京城勢力的矛盾從中斡旋，但百草堂的強勢和敏銳超出預期，直接找上門來，打亂了她循序漸進的步調。
“娘，沒事吧？”回到客棧，小石頭乖巧地遞上一杯溫水。
看著兒子擔憂的眼神，李薇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波瀾。她不能慌，更不能倒。
“沒事。”她摸摸兒子的頭，眼神重新變得堅定。
醉風樓之約隻是開始。百草堂的警告她收到了，但絕不會讓她退縮。相反，這更讓她確信，必須儘快找到破局的關鍵！
下一步，她需要更主動地利用剛剛搭建起來的關係，尤其是那位禮部官員。或許，通往宮廷的道路，才是打破百草堂壟斷和威脅的唯一途徑。
京城的棋局，她已落子，無論對手如何強勢，這盤棋，她必須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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