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公子聞言,唇角勾起一抹興致盎然的笑意,伸手拍了拍李二柱的肩膀,語氣輕快:“如此說來,倒是越發令人期待了。”他仰頭望著天際被夕陽染成緋色的流雲,月白錦袍在風中獵獵作響,“走,且去看看這前朝古井的風采。”
李二柱小心翼翼地將鋤頭放好,又在衣襟上擦了擦手,這才領著兩人往村西走去。一路上,他不時偷瞄身後的公子和女子,見他們走在高低不平的土路上,卻沒有半句怨言,連繡著金線的軟底靴沾滿塵土都不在意,心裡愈發覺得這兩人與平日裡見過的貴人不同。
古井前,公子俯身查看。青苔斑駁的井壁上,道道繩痕如歲月刻下的皺紋。他握住粗糙的井繩試了試,掌心立刻傳來火辣辣的痛感。"大哥,這井水可是供全村人飲用?"話音未落,遠處突然傳來孩童撕心裂肺的啼哭,驚起滿樹寒鴉。
李二柱臉色驟變:"是虎娃!"他轉身就跑,破舊的草鞋在黃土路上揚起陣陣煙塵。公子與綠裙女子對視一眼,衣袂翻飛間已緊隨其後。繞過幾處頹垣時,隻見趙家院裡圍滿了人。李二柱撥開人群,隻見三歲的虎娃倒在地上,小腿上兩道犬齒印正滲著血絲。趙家媳婦抄著掃帚,正追打角落裡瑟瑟發抖的老黃狗:"作死的畜生!"
"且慢!"公子箭步上前,單膝點地檢查傷口。他指尖在紅腫處輕輕一觸,立即轉頭示意。綠裙女子會意,從袖中取出素白鮫綃帕,又摸出個青釉瓷瓶。圍觀的村民頓時騷動起來——那帕子雪亮得晃眼,瓷瓶更是透著官窯才有的雨過天青色。
公子取藥時,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纏枝蓮紋銀護腕。他以帕角蘸取琥珀色藥膏,動作輕柔得像在修補名貴瓷器。趙家媳婦的掃帚僵在半空,滿院嘈雜漸漸平息,隻剩虎娃的抽噎聲。
"這畜生定是餓瘋了!"隨著沙啞的怒喝,一位拄著棗木拐的老漢擠進人群。他看見傷口時渾身一震,拐杖重重杵地,抬腳就要踹向老狗。
“老伯且慢!”公子伸手攔住,“當務之急是給孩子治傷,被狗咬容易感染狂犬病。還是去請郎中吧。我也隻能先給孩子止血止疼。”
老漢怔了怔,喉頭滾動著咽下怒氣,目光轉向虎娃的傷口時,聲音哽咽如風中殘燭:“可請郎中的錢……唉!”
人群中響起幾聲歎息,眾人皆低頭看著自己補丁摞補丁的衣裳,無人敢接話。趙家媳婦咬著嘴唇,淚珠在眼眶裡打轉。
年輕公子眸光微動,從懷中掏出一錠二兩重的銀子,輕輕塞進老漢顫抖的手中。白銀在暮色中泛著溫潤的光,將老漢掌心的老繭襯得愈發清晰。“拿去請郎中,餘下的給孩子補補身子。”他的聲音低沉而堅定,帶著不容拒絕的力量。
老漢捧著銀子,渾濁的眼睛瞬間被淚水淹沒,粗糙的大手緊緊攥著那錠銀元寶,嘴唇哆嗦了半晌,才擠出一句:“謝……謝謝公子……”
圍觀的村民發出一陣驚呼,望著那錠銀子的眼神裡,滿是震驚與感激。有人已轉身往村東頭的郎中家跑,腳步聲在寂靜的村落裡格外清晰。
日頭爬到頭頂時,李二柱正撓著頭看著年輕公子和綠裙女子忙活著燒飯,自家婆娘在一旁紮煞著手,幫不上忙。
趙老漢卻拄著拐杖走了過來。他方才在人群裡把年輕公子的衣著打量得仔細,此刻臉上堆著笑,拐杖在地上頓了兩頓:“這位公子,老朽是這村的裡正趙根山。方才多虧公子出手相救,小孫方能脫險。家裡已備下薄酒粗飯,還請公子賞光移步寒舍,讓老朽略儘地主之誼。”
文淵眼角掃過李二柱,見他正攥著衣角原地搓轉,指節都捏得發白,便抬手按住他的胳膊,對趙老漢笑道:“老伯客氣了,舉手之勞何足掛齒。”他朝李二柱家的方向揚了揚下巴,“我與李大哥早說定了,今日就在他家討口飯吃——您瞧,我家妹子正幫著李大嫂忙活呢,煙囪都冒煙了。”
趙老漢的拐杖在地上頓得篤篤響,臉上的褶子堆得更密了:“公子這話說的!李二柱家那灶台小得轉不開身,哪容得下這許多人?不如這樣,叫上他全家都挪到我這兒來,今日咱們湊個熱鬨,也算全了這份緣分,如何?”
李二柱正想推辭,卻被趙老漢一把拉住胳膊,那力道竟比年輕後生還足。文淵見他眼神裡的懇切不似作偽,便笑著點頭:“既如此,那就叨擾老伯了。”
趙老漢家果然比李二柱家齊整得多。土坯牆上新糊的草泥還帶著潮氣,混著麥秸稈的清香;院裡新砌的灶台用青灰抹得溜光,灶門口堆著碼得整整齊齊的劈柴。
進了堂屋,靠牆擺著張掉漆的八仙桌,桌麵雖有些坑窪,卻擦得鋥亮,桌上那隻青花粗瓷茶壺,壺身上的纏枝紋雖有些模糊,釉色卻勻淨——李二柱認得,這是去年趙老漢兒子從州府帶回來的稀罕物,平常都鎖在櫃子裡。
“鄉下地方沒什麼好嚼穀。”趙老漢指揮著婆娘往桌上端菜,粗瓷碗裡的糙米飯摻著少量白米,炒馬齒莧上淋了點香油,兩條煎魚倒是煎得金黃,“要不是公子帶了肉食,我們這光景,也就隻能拿出這些粗陋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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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淵拿起竹筷輕輕點了點桌麵:“老伯太見外了,相逢即是緣分,這些吃食已是難得。”他轉頭對綠裙女子道:“青兒,去把馬背上的酒取兩壇來,給大夥添點興頭。”原來,這對男女正是文淵和青衣。
綠裙女子應聲轉身時,趙老漢的婆娘正往灶房跑,想再炒個雞蛋,卻被文淵叫住:“老人家不必忙活,這樣就很好了。”他目光掃過桌上的魚,忽然笑問:“這魚是從江裡撈的?如今水大,怕是不好捕吧?”
趙老漢剛要回話,卻見青兒已提著兩壇酒進來,泥封一啟,醇厚的酒香頓時漫了滿室。李二柱抽了抽鼻子,這酒氣比鎮上酒館飄出的還要綿長,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文淵端起粗瓷碗,酒液在碗裡晃出琥珀色的漣漪:“趙老伯,聽聞這都江堰的水脈,原是惠及幾百裡良田的?”
趙老漢剛抿了口酒,喉頭的熱辣還沒下去,聞言直歎氣:“公子有所不知,早年確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