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兩年邪乎得很,渠水剛過鎮子就被截了去——東邊張大戶占了半條支渠澆他的果林,西邊王鄉紳更甚,直接在主渠邊挖了座荷花塘,說是給老太太解悶。”他往地上啐了口,“咱們這些泥腿子去理論,反倒被說成‘以下犯上’,去年村東頭的老陳頭,就因爭水被打斷了腿。”
李二柱攥著空碗的手緊了緊,指節泛白:“可不是嘛!上個月我半夜去渠邊挑水,剛把桶放進水裡,就被張大戶的家丁打了出來,扁擔都被劈成了兩半。”他掀起褲腿,膝蓋上那道青紫的疤痕還沒消透,“他們說,‘官老爺都點頭的事,輪得到你個佃戶置喙?’”
綠裙女子青兒正給眾人添酒,聞言秀眉微蹙:“朝廷不是早有律法,禁止私占水利嗎?”
趙老漢冷笑一聲,酒液順著嘴角往下淌:“律法?律法是給城裡老爺們看的!咱們這兒的縣太爺,去年生辰收了張大戶兩匹蜀錦,轉頭就批了‘借渠灌溉’的文書,還蓋著大紅官印呢!”他忽然壓低聲音,往文淵身邊湊了湊,“我偷偷瞧過那文書,上頭寫著‘暫借三月’,可這都借了三年了,連個水花都沒還回來!”
文淵指尖在碗沿輕輕摩挲,酒氣漫進鼻腔,卻壓不住眼底的寒意:“如此說來,江裡雖有水,卻到不了百姓田裡?”
“可不是!”李二柱搶著道,“前幾日我去鎮上趕集,見張大戶家的荷塘裡滿是荷葉,連他家的狗都能喝上清水,我們村的娃卻隻能舔井壁上的潮汽!”他猛地灌了口酒,嗆得直咳嗽,“這世道……”
話沒說完,就被趙老漢用腳悄悄踹了下。老漢賠著笑舉杯:“公子莫聽他胡咧咧,喝酒喝酒!”
文淵恍若未覺,仰頭飲儘碗中酒,酒液順著脖頸滑進衣領,在月白錦袍上洇出深色的痕跡:“趙老伯,若說有人能重新疏通渠水,還大家一片良田,你們信嗎?”
李二柱正咳得滿臉通紅,聞言猛地抬頭,眼裡的光比碗裡的酒還要亮:“公子這話……是真的?”
趙老漢卻按住他的手,渾濁的眼睛盯著文淵:“公子是……”
文淵放下碗,指腹在碗底的裂紋上輕輕一點:“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明日起,你們隻管去渠邊等著。”他看向青兒,“去,再取兩壇酒來——這杯,敬往後的好年成。”
酒液再次注滿粗瓷碗,這次李二柱沒再偷瞄酒壇,隻望著文淵那雙亮得驚人的眼睛,忽然覺得喉頭的酒氣,竟比去年秋收時的新米還要甜。
幾碗酒下肚,趙老漢臉頰泛起酡紅,李二柱更是眼神發飄,握著碗的手都有些打晃。文淵端起碗又敬了一圈,酒液在粗瓷碗裡晃出細碎的光:“趙老伯,李大哥,恕我唐突問一句——咱們村子一戶人家,一年到頭能落得幾貫錢?”
趙老漢聞言,剛要送到嘴邊的酒碗頓在半空,喉結滾了滾,突然咧開嘴苦笑,露出兩排黃黑的牙齒:“幾貫錢?公子說笑了。”他用袖口抹了把嘴角的酒漬,聲音裡帶著酒氣的喑啞,“能落下三貫兩貫,那得是風調雨順的好年成,還得碰上官府少征些徭役。”
李二柱在旁猛點頭,額角的青筋因酒意突突直跳:“可不是!全家老小就靠那幾畝薄田吊著命,春種秋收忙斷了腰,除去交租子、留種子,剩下的粟米夠填肚子就燒高香了。”他把空碗往桌上一墩,發出沉悶的響聲,“去年我拚死拚活多打了半石稻子,本想換匹布給娃做件冬衣,結果縣裡征修馳道,半石糧全充了勞役錢——哪來的餘錢喲!”
趙老漢拍了拍他的肩膀,歎了口氣:“咱們泥腿子的日子,就像這碗裡的酒,看著有顏色,實則寡淡得很。能年對年地吃飽穿暖,不用借高利貸,就算是老天爺開眼了。”他望著窗外龜裂的田地,眼神在酒氣裡漸漸渾濁,“至於錢?除了逢年過節給娃買塊糖,整年都摸不著幾枚銅錢的邊。”
文淵見二人停了話頭,指尖在酒碗沿輕輕敲了敲,又問道:“咱們村子裡,總共有多少口人?平日裡都是些什麼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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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老漢和李二柱對視一眼,眼裡都透著些疑惑——這貴人怎麼打聽起這個?李二柱剛要開口問緣由,文淵已笑著擺手:“是我沒說清楚。我的意思是,村裡的孩童有多少?壯年勞力有多少?老人家又有多少?”
趙老漢這才恍然,把拐杖往桌腿邊一靠,屈起手指慢慢盤算:“我們這村子不算大,攏共五百來口人。”他蘸著酒液在桌上畫著數,“六歲以下的娃子,差不多有一百個,光著屁股在田埂上跑的,能從村頭排到村尾。”
“青壯年呢?”文淵追問時,正看見青兒端著碟炒花生進來。
“壯勞力三百出頭。”趙老漢往嘴裡丟了顆花生,咯嘣咬得脆響,“隻是這兩年徭役重,去年征去修馳道的就有二十多個,今年又要抽人去都江堰,能在家侍弄田地的,怕是要再少些。”他指了指李二柱,“像他這樣三十來歲的,正是家裡的頂梁柱,可肩上的擔子能壓彎脊梁骨。”
李二柱在旁點頭,指節叩著桌麵:“可不是!我爹六十多了還得下地,娃才三歲就跟著娘在田埂上拾稻穗。”
趙老漢最後一拍桌子:“剩下的就是些老漢老婆子,約莫一百口。能幫著看娃、搓草繩就不錯了,遇上災年,還得靠兒孫們分口吃食。”他忽然瞅著文淵,眼裡閃過絲精明,“公子問這個,莫不是朝廷要放賑糧?”
文淵沒直接答話,隻笑著給兩人添滿酒:“喝酒喝酒,朝廷?那就彆想了。我倒是有些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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