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淵俯身扶起老管家,目光不經意間掃過遠處牆根下那個探頭探腦的仆役,淡淡開口:"管家,你的家人如今在何處?小寇子當年被你派去了哪裡?你這身子骨,還撐得住嗎?"
老管家被他扶起時,早已淚如雨下,喉嚨裡像堵著棉絮,哽咽著回話:"郎君......老奴這把老骨頭還能熬;犬子當年被文龍那夥人打斷了腿,如今還在九江老家躺著,老奴被文龍帶到這裡;小寇子......當年被老奴送到江對岸的趙集村候著了。"
文淵頷首,沉吟片刻,沉聲道:"管家,從今日起,你便跟著我吧。"他瞥了眼那座看似平靜的宅院,語氣裡帶著幾分冷峭,"看來這第五家的院子,廟不大,妖風倒不小。"
說著,他揚手朝遠處那個鬼鬼祟祟的仆役招了招手。那仆役縮著脖子,猶猶豫豫地蹭過來,頭埋得快抵到胸口。
文淵指著他,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回去告訴你家主母,就說我帶著老管家出去走走。讓她趁早準備好,等我回來,要拿回本該屬於我的東西。"
話音落,他頭也不回地帶著老管家轉身出院,青石板路上的腳步聲沉穩有力,倒像是在宣告一場風雨的來臨。
“公子,昨夜第五文龍是亥時回的第五府。”青衣不知何時已悄無聲息地立在文淵身側,聲音壓得極低,“他剛進門就被你那位二嬸叫進了房,三人在裡頭嘀咕了足有一個時辰,今兒一早天還沒亮,第五文龍就又急匆匆出去了。”
文淵腳步微頓:“他們商量了些什麼?”
青衣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笑意:“公子怕是想不到,你這二叔家的熱鬨,可比街巷的說書還要曲折。您猜猜,這第五文龍究竟是誰的兒子?”
文淵眉峰微挑,略一思忖便搖頭:“這倒難猜——看這情形,想來不是二叔親生的?”
“公子說得沒錯。”青衣點頭,語氣裡添了幾分寒意,“他是府裡一個仆役的兒子。那仆役本是長安城裡的惡霸,早年你二叔和二嬸相好之時,和此人也有一腿。如今第五府上下的下人,幾乎都是他的黨羽。更有意思的是,當年去九江要取你性命的,正是這惡霸的主意,人也是這家夥派去的。”
“哦?”文淵眼中閃過一絲銳光,倒來了幾分興致。
青衣續道:“昨夜他們在房裡合計的,是想先把您穩住留下。等今夜子時,就放一把火點燃咱們住的那邊的下人房——”她頓了頓,聲音裡淬著冰,“好一個斬草除根的毒計。”
文淵腳步未歇,側頭問道:“都安排妥當了?”
“都妥當了。”青衣回話時,語氣裡帶著幾分斟酌,“我擅自做主,讓青衣社的人去了趟大興縣。午時過後,該縣的趙師爺便會帶人到第五府。至於第五文龍,我已派人盯著他的行蹤,另外也尋了些被那惡霸欺辱過的百姓,屆時讓他們去府衙喊冤。這樣安排,您看可行嗎?”
文淵頷首:“好。咱們先去吃些東西,再到附近走走。”
文淵與青衣,管家走到西市時,雞人報曉的鼓聲剛落第三遍。大興城西市的坊門在晨光中緩緩開啟,門軸轉動的吱呀聲裡,混著遠處終南山的晨霧翻湧。夏日朝陽如燒紅的銅錢懸在山巔,將雲霞染成絳紫色,西市南門"金市門"三個鎏金大字在光裡跳蕩,門楣朱雀雕刻的尾羽沾著露水,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飛入青天。
目光掃過鱗次櫛比的商鋪,老管家熱情的給文淵介紹道:“西市占兩坊之地,內有九橫十二縱的街道,將市場分割成一百二十個方塊,每個方塊稱為"肆",專營一類貨物。
此時,各肆的商販們正忙著卸下門板,擺放貨物。絲綢肆的織錦在晨風中輕揚,閃爍著迷人的光澤;香料肆的安息茴香、波斯胡椒氣味濃鬱,遠遠就能聞到;珠寶肆的昆侖玉、於闐美玉在朝陽下泛著溫潤的光。
三人剛踏入市街,便被一陣胡餅香裹住。穿粗布短褐的腳夫扛著貨箱疾走,木屐踏過水窪的脆響裡,文淵瞥見貨箱縫隙露出半匹蜀錦,金線織的鳳凰在晨光裡忽明忽暗。
"崔令今日來得早。"管家眼尖,望見市署露台上那抹深青官服,文淵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隻見崔明遠正低頭與屬吏說著什麼,腰間銅魚符在朝陽下泛著冷光。
崔明遠站在市署二樓的露台上,望著腳下漸漸蘇醒的市場。作為西市市署令,他每日寅時便需到署,監督開市前的準備工作。
他三十有五,一襲深青色官服熨帖地裹著瘦削的身軀,腰間蹀躞帶上掛著銅魚符和算袋,烏紗襆頭下是一張棱角分明的臉,眼角已有細紋,卻掩不住那雙鷹隼般銳利的眼睛。
"崔令,各肆已經準備妥當,就等鼓聲開市了。"市丞王德小步趨前,躬身稟報。
崔明遠微微頷首,"這幾日朝廷又要征調絹帛,讓絲綢肆的商戶做好準備。"崔明遠低聲道,聲音裡帶著幾分無奈,"還有,告訴那些粟特商人,新稅製下月起施行,每駝貨物加征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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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德麵露難色:"崔令,上月才加了市稅,商賈們已經怨聲載道..."
"這是聖人的旨意。"崔明遠打斷他,聲音冷峻,"朝廷需要銀錢。若有人抗命,按律處置。"
一陣駝鈴聲由遠及近,打斷了二人的談話。崔明遠轉頭望去,隻見一支駝隊正從金光門方向緩緩而來。二十餘頭雙峰駝排成長隊,駝背上滿載著鼓鼓囊囊的皮囊和木箱。領頭的駱駝頸下掛著一枚鎏金鈴鐺,隨著步伐發出清脆的聲響。
"是安薩的商隊。"王德低聲道,"從西域來的,看樣子是趕在征調令前到了。"
崔明遠眯起眼睛。他認識那個走在駝隊最前頭的高大身影——安薩,一個粟特商人,來自康國,常年往來於絲綢之路。那人生得高鼻深目,頭戴繡花尖頂帽,身著窄袖胡服,腰間彆著一把鑲寶石的短刀。即使遠看,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異域商人的精明與豪氣。
"去安排他們入駐波斯邸。"崔明遠吩咐道,"告訴安薩,未時到市署來見我。"
王德領命而去。崔明遠轉身下樓,開始每日的例行巡視。西市已經完全蘇醒,各色人等穿梭其間。穿粗布短褐的腳夫扛著貨物疾走;錦衣華服的貴族子弟在珍寶肆前駐足;戴帷帽的婦人由婢女攙扶著挑選香料;袒胸露背的胡姬在酒肆門口招攬客人。叫賣聲、討價還價聲、駝馬的嘶鳴聲交織在一起,熱鬨非凡。
文淵和青衣悄悄跟在崔明遠身後。走過魚肆,腥鹹的氣味撲麵而來。幾個漁夫正將清晨從渭河打撈上來的鮮魚擺上案板,鯉魚、魴魚在木盆裡撲騰,濺起水花。旁邊肉肆的屠夫已經宰好了豬羊,血水順著溝渠流入地下的排水係統。
"崔令早啊!"肉肆的掌櫃張屠戶滿臉堆笑地招呼,"今早剛宰的羔羊,給您留了最嫩的後腿肉。"
崔明遠擺擺手:"不必了。朝廷有令,即日起肉稅每斤加兩文,記得按時繳納。"
張屠戶的笑容僵在臉上:"這...這已經是本月第二次加稅了..."
崔明遠沒有理會,繼續向前走去。轉過一個彎,便是絹帛肆。這裡陳列著來自全國各地的絲織品:蜀地的錦、吳越的羅、河北的綾,五彩繽紛,令人眼花繚亂。然而崔明遠注意到,往年此時堆積如山的絹帛,如今隻有稀稀落落的幾匹擺在案上。
"趙五郎,你的定額絹帛呢?"崔明遠在一家鋪子前停下,冷聲問道。
鋪主是個五十多歲的乾瘦老者,聞言慌忙跪下:"回稟崔令,小人的絹帛...被...被征遼東的官軍強行拿走了,說是充作軍需..."
"胡說!"崔明遠厲聲喝道,"朝廷征調都有文書,豈會強搶?分明是你藏匿不交!來人,給我搜!"
幾個市署差役如狼似虎地衝進鋪子,不多時便從後屋拖出十幾匹絹帛。趙五郎麵如土色,連連磕頭:"崔令開恩啊!這是小人最後的存貨了,若都交了稅,一家老小就要餓死了..."
"拖下去,鞭二十!"崔明遠不為所動,"以儆效尤!"
淒厲的慘叫聲從市署方向傳來,周圍的商販們噤若寒蟬,低頭忙活自己的事,無人敢多看一眼。崔明遠麵無表情地繼續巡視,卻在轉身時注意到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躲在柱子後,驚恐地望著受刑的父親,淚水在臟兮兮的小臉上衝出兩道白痕。
午時將至,崔明遠回到市署,他剛走進門,文淵遠遠地就聽到一個聲音給他彙報:"崔令,不好了!東市那邊出事了!幾個商戶抗稅不交,聚眾鬨事,金吾衛已經去鎮壓了..."
就聽崔明遠怒道:"傳令下去,西市提前一個時辰閉市,所有商賈立刻清點貨物,明日我要親自查驗稅單。"
文淵站在市署門口,想了一會。在青衣耳邊低語了一通。青衣點頭,然後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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