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一座由堅固地窖臨時改建的工坊內,爐火熊熊,驅散了部分嚴寒。
叮叮當當的打鐵聲密集而富有節奏。
這裡是李燁下令成立的秘密軍械研造所,彙聚了陳州城內技藝最精湛的十幾名老鐵匠。
他們研究的對象,正是前次大戰中從蔡州精銳決勝都屍體上繳獲的數十件兵甲殘片,幾把彎刀,幾支矛頭,幾片殘破的黑色鐵甲。
領頭的老匠人姓魯,人稱魯石頭,年過六旬,乾瘦精悍,一雙布滿灼傷疤痕和厚繭的大手異常穩定。
他此刻正用鐵鉗夾著一塊蔡州彎刀的殘片,湊在爐火旁,眯著眼,借助跳動的火光,反複觀察著刀身斷裂處那細微的紋路和色澤。
旁邊,他的徒弟大牛掄著鐵錘,正按照傳統方法,反複鍛打一塊本地收集的生鐵,火星四濺。
“師父,這蔡州賊的刀,看著也沒啥特彆啊?不就是樣子怪了點?”大牛抹了把汗,喘著粗氣問。
“蠢!”魯石頭頭也不抬,罵了一句,“你懂個屁。隻看皮相。”他用粗糙的手指小心地撫過刀身,“你摸摸。這刃口。再看看這斷茬。”
大牛好奇地湊過來,摸了摸那殘刃,又看了看斷口,眼睛慢慢瞪圓了:“咦?這刃口…比咱們打出來的,好像…好像更利?更硬?這斷口…這紋路…像…像流水?又像鬆枝?”
“對!”魯石頭眼中爆發出驚人的亮光,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顫抖,“流水紋!鬆枝紋!這是百煉鋼!是千錘百煉、反複折疊鍛打才能出的寶紋!可這刀…這刀的分量不對!”
他猛地將殘刀片放在旁邊一架簡陋的戥子上。
旁邊放著同樣尺寸的一塊本地鐵匠鍛造的熟鐵片。
結果令人吃驚。
那看似厚實沉重的蔡州殘刃,重量竟比同樣大小的本地熟鐵片還要輕上幾分。
“這…這怎麼可能?”
大牛和其他鐵匠都圍了過來,滿臉難以置信。
鐵要硬,要韌,必然要千錘百煉,雜質越少越好,分量自然就重。
這蔡州刀又硬又韌從斷口紋路和實戰表現推斷),分量反而輕?
這違背了他們的常識。
“還有這甲片!”
魯石頭又拿起一塊殘破的黑色甲片,用鐵錘的尖角猛地敲擊邊緣。
當。一聲脆響。
甲片邊緣隻留下一個淺淺的白印。
“你們試試咱們的甲片!”
大牛拿起一塊陳州軍自製的鐵甲片,同樣的力道敲擊。
“噗!”一聲悶響,甲片邊緣竟被砸得微微凹陷下去。
“嘶!”工坊內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硬度、韌性,這蔡州甲片都遠勝一籌。
“秘訣…秘訣不在鍛打次數上。”
魯石頭激動地來回踱步,乾瘦的臉上泛起不正常的紅暈,“至少不全在。是火。是淬火。是淬火用的湯。”
他抓起一塊繳獲的蔡州矛頭殘片,湊到爐火最旺處,將其燒得通紅,然後迅速夾起,目光掃過旁邊擺放的幾個水桶和油桶。
他猶豫了一下,最終沒有選擇常用的清水或油脂,而是將燒紅的矛尖,猛地浸入旁邊一個散發著淡淡鹹腥味和土腥味的陶罐中,那是工匠們平日收集的、準備用來點豆腐的鹵水。
“嗤!”
一股濃烈刺鼻的白煙伴隨著劇烈的聲響升騰而起。
待白煙稍散,魯石頭小心翼翼地夾出矛尖。
隻見那矛尖通體呈現出一種奇異的暗藍黑色,隱隱流動著金屬特有的冷硬光澤。
他用鐵錘輕輕敲擊,聲音清脆悠長。
“拿塊磨石來!”
魯石頭聲音發顫。
大牛趕緊遞上磨石。
魯石頭屏住呼吸,將那暗藍黑色的矛尖在磨石上用力打磨。
隻幾下,一道鋒利、雪亮、寒氣逼人的刃口便顯露出來。
其鋒利程度,遠超旁邊用清水淬火的普通矛頭
“鹵水.是鹽鹵。”
魯石頭舉著那淬煉後鋒芒畢露的矛尖,激動得渾身發抖,老淚縱橫,“這幫天殺的蔡州賊。他們用鹵水淬火。加了鹽鹵的湯,能讓鐵變得更硬。更韌。像…像給鐵骨頭上裹了一層看不見的硬殼。難怪。難怪他們的兵甲又輕又硬。原來是這毒湯。哈哈哈哈。天佑陳州!天佑陳州啊!”
地窖工坊內,爐火映照著每一張因激動而漲紅的臉。
叮當的打鐵聲更加密集、更加有力,仿佛帶著一種新生的希望。
蔡州軍鍛造技術的核心秘密之,特殊的淬火介質鹽鹵或類似的強電解質溶液能顯著提高鋼鐵的硬度和強度,這在現代材料學中對應著淬火介質冷卻速度與馬氏體轉變的關係),在這座被圍困的孤城地窖裡,被一群老匠人用最原始的方法,艱難地撕開了一道口子。
陳州城,人喊馬嘶彙成一股持續不斷的悶雷,不同服色的兵士如渾濁的溪流,從城內各個角落彙攏,湧向城西那片開闊的校場。
宣武軍那醒目的赤紅戰襖最為紮眼,兵卒們沉默地行進,眼神裡帶著一股被朱溫打磨出的剽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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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寧軍的青灰色衣甲則顯得略為散亂,夾雜著不少操著兗州、青州口音的粗豪漢子,眼神桀驁,步伐間帶著山東特有的悍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