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禦膳房的煙火氣照例升騰起來。
淩析——或者說“小林子”，依舊是那副勤快又饞嘴的模樣，幫著搬柴燒水，眼巴巴地瞅著各位師傅準備早膳。
趁著早間備料稍顯清閒的當口，她湊到正核對今日食材清單的周德安身邊，臉上堆著討好的笑：“周總管，今兒個趙師傅是不是要試做那道新想的‘麒麟踏雪’？我昨兒聽他說，缺幾味頂要緊的輔料……”
“羊肚菌和冰盞菜，咱們庫裡怕是沒備那麼齊整的鮮貨，要不……我去內務府珍饈庫領些回來？”
周德安從賬本上抬起眼皮，瞥了她一眼。
羊肚菌和冰盞菜確實金貴，尋常宴席都用不上，趙鐵勺最近琢磨新菜式他是知道的。
這跑腿的活兒路途不近，但讓這新來的小子去見識見識也好。
他點了點頭，提筆寫了個條子，蓋上小印，遞給她：“嗯，去吧。路上仔細些，珍饈庫規矩大，莫要衝撞了，領了東西速回。”
“哎！謝謝周總管！保證不出岔子！”小林子接過條子，脆生生地應了，轉身出了禦膳房。
宮道清冷，與禦膳房的燥熱截然不同。
淩析臉上那點雀躍緩緩收斂，腳步不緊不慢，看似好奇地東張西望，實則心中另有打算。
她拿著條子，並未徑直往珍饈庫去，而是七拐八繞，來到一處靠近宮牆雜役區、平日裡少有人至的廢棄小花圃。
這裡假山半塌，枯草叢生，寂靜無聲。
她左右看看，確認無人，便走到一株光禿禿的老梅樹下，假裝欣賞枝乾，手指卻在樹乾底部一個不起眼的樹瘤上，極有節奏地輕叩了幾下——三長，兩短。
叩擊聲剛落，旁邊假山後，竟傳來一個壓得低低的、故作深沉的男子吟誦聲：“床前……明月光？”聲音帶著點不確定的試探。
淩析嘴角微微一抽，強忍住扶額的衝動，用一種近乎牙疼的語氣，低聲接道：“……地上鞋兩雙。”
話音剛落，假山後立刻傳來一聲壓抑的竊笑，接著，一個穿著低級侍衛服飾、帽簷壓得低低的身影靈活地閃了出來，正是謝前。
他臉上滿是惡作劇得逞的壞笑，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淩析。
“淩哥！我就知道你能對上！”謝前湊近，聲音裡還帶著笑意，“上次你喝多了念的這詩下半句可真絕了！我記了好久！”
淩析沒好氣地白他一眼，臉上難得露出一絲赧然：“……閉嘴！以後不許再提這事！更不許用這個當暗號！”
天知道她上次慶功宴喝多了隨口胡謅了句什麼，居然被這小子惦記上了。
“哎呀，這不是顯得咱們關係鐵嘛！”謝前嬉皮笑臉，但很快正經起來，壓低聲音，“說正事，淩哥，外邊情況不太妙。監察衛那邊口風緊，一點縫兒都撬不開。”
淩析眉頭微蹙：“我這邊也差不多。禦膳房現在就是個密不透風的悶罐子，關於小祿子的事，一個字都探不出來。現場乾淨得像被水洗過。”她沉吟片刻，“不過我現在懷疑，問題可能出在食材來源、處理流程，或者……宴席當天某些特定環節的檢查疏漏上。”
“你回去稟報邢大人，看有沒有可能，讓我能接觸到那天宴會前，所有經手食材的記錄，或者……那些被臨時撤下、封存起來的菜品？哪怕隻是查驗的記錄，或許能找到蛛絲馬跡。”
謝前認真記下：“明白！我回去就找邢大人。不過淩哥……”他又忍不住露出向往的神色，“你在裡頭……天天都能見著那些禦膳吧？是不是真跟傳說中似的，龍肝鳳髓啊？”
淩析想起趙鐵勺的手藝，下意識舔了下嘴唇，隨即板起臉，壓低聲音：“低聲些……難道光彩嗎？提心吊膽的，每一口都像在試毒。”
謝前噗嗤一聲笑出來，肩膀直抖，又趕緊憋住：“懂了懂了！正事要緊！淩哥你小心，我撤了！”說完，他如同狸貓般，幾個閃身又消失在假山之後，來去如風。
淩析整理了一下表情，重新掛上那副人畜無害的笑容，溜溜達達地朝著珍饈庫的方向走去。
珍饈庫所在的區域明顯比普通庫房等級更高，守衛也更森嚴。
領取物資的各宮人員衣著體麵，安靜排隊，空氣中彌漫著名貴乾貨和香料混合的獨特氣味。
淩析規規矩矩地排著隊，耳朵卻捕捉著周圍的動靜。
她看到有小太監將一些略有瑕疵但不影響食用的乾貝、香菇等裝入不同的筐子，小聲議論著“這是份例裡多出來的，可以勻給各宮娘娘小廚房的人情”、“那筐品相不好的，趕緊處理掉，彆混了”……
後宮中的等級差異和資源分配，在這裡一目了然。
好不容易輪到淩析，她遞上條子，庫吏仔細核對後，進去稱量那金貴的羊肚菌和冰盞菜。
等待的間隙，她忽然聽到旁邊一條窄巷裡傳來壓抑的爭執聲。
“……你這小蹄子，怎地如此毛躁！撞了人還不快賠禮！”一個尖細的嗓音帶著不悅斥道。
“分明是他先撞過來的！憑什麼隻怪我！”一個年輕氣盛、帶著不服輸勁頭的小姑娘聲音響起，雖然壓低了，卻掩不住那股倔強。
“好了，小梅，少說兩句。”一個溫和卻透著疲憊的女聲介入，似乎試圖息事寧人，“劉公公，對不住，小丫頭不懂事，我代她向您賠個不是，您大人有大量。”
淩析本不欲多事，但“劉公公”和那溫和女聲讓她心中一動。
她悄悄挪到巷口，隻見一個麵生的中年太監正板著臉，對麵站著兩人——卻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官，和她身邊一個約莫十三四歲、梳著雙丫髻、此刻正鼓著腮幫子、一臉不忿的小宮女。
那女官手裡緊攥著一個不大的布袋，那小宮女腳邊散落著幾顆紅棗，顯然是爭執中掉落的。
女官臉上帶著勉強的笑意，眼神裡卻滿是隱忍和急於脫身的焦慮。
“哼！芳蕊姑娘，不是咱家說你，你們長春宮的人，如今是越發沒規矩了！”劉公公斜睨著芳蕊，語氣刻薄，“撞了人還嘴硬？李淑媛就是這麼管教下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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