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間內的氣氛,隨著那一聲清脆的碎裂聲,瞬間凝固。
空氣裡甜膩的熏香,似乎也沾染上了幾分冷意。
陳皮嘴裡塞著的一大塊東坡肉,忘了往下咽,也忘了往外吐,就那麼卡在喉嚨口,眼睛瞪得溜圓,看看地上的碎瓷片,又看看自家陸哥那張波瀾不驚的臉。
蘇媚的臉色,白了。
那種白,不是女子的嬌弱,而是一種被人扼住咽喉,瞬間失血的慘白。她久經風月,見過形形色色的男人,
有手握權柄的公卿,也有一擲千金的豪客,但從未有一人,能像眼前這個年輕人一樣,隻用三言兩語,就剝光了她所有的偽裝。
她所有的依仗,那些嫵媚的笑容,勾魂的眼神,在這名仵作麵前,都成了笑話。
“陸大人……說笑了。”蘇媚強行穩住心神,試圖從嘴角擠出一絲笑容,但那笑意比哭還難看,“您說的這些……奴家……聽不懂。”
陸羽沒接話,他隻是拿起筷子,夾了一片蓮藕,放到嘴裡,細細地嚼著。
清脆,爽口。
他吃得很慢,很認真,仿佛這片蓮藕是什麼絕世美味。
這沉默,比任何質問都更具壓迫感。蘇媚感覺自己的心臟,正隨著他咀嚼的節奏,被一點點地碾碎。
“三年前,城西‘福運來’當鋪的朝奉,喝醉了酒,從你這聽雨樓的二樓掉下去,摔死了。”陸羽終於咽下了那口蓮藕,用餐巾擦了擦嘴,聲音平淡得像是在說彆人家的事。
蘇媚的身體,微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
“京兆府的案卷上寫著,酒後失足,意外身亡。”陸羽繼續說道,“我驗的屍。死者後腦著地,顱骨碎裂,當場斃命。很合理,很正常。
唯一的疑點是,他的小腿上,有一處不顯眼的淤青,像是被人用膝蓋頂過。”
陳皮終於把那塊肉咽了下去,噎得直翻白眼,猛灌了一口茶,才緩過勁來,好奇地問:“被人用膝蓋頂了?那不是意外啊?”
“意外。”陸羽看都沒看他,目光始終落在蘇媚越來越白的臉上,“因為那個朝奉,平日裡最喜歡賭錢,在外麵欠了一屁股的債。
他老婆跟人說,他早就活夠了,好幾次都說要自己了斷。一個想死的人,喝多了酒,自己跳下去,很合理。”
“那……那還有啥問題?”陳皮撓了撓頭。
“問題是,那個朝奉是個色鬼。我從他的指甲縫裡,清理出了一點東西。”陸羽端起那杯蘇媚倒的酒,在指尖轉了轉,
“一種很特殊的香粉,叫‘醉紅顏’。整個京城,隻有你聽雨樓的頭牌姑娘,才有資格用。”
蘇媚的呼吸,停了。
“我還知道,那個朝奉,其實是你蘇老板的遠房表哥。他知道你不少過去的底細,三番五次來找你要錢,不給,就揚言要把你的老底都抖出去。”
陸羽將酒杯湊到唇邊,酒香四溢,“一個爛賭鬼,一個色鬼,喝醉了酒,在你的地盤上,對你的頭牌姑娘動手動腳,還拿你的舊事威脅你……
蘇老板,你說,他從樓上掉下去,到底是意外,還是‘被意外’了?”
蘇g媚的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這件事,她做得天衣無縫,買通了京兆府的胥吏,安撫了死者的家眷,自以為早已塵封。
她怎麼也想不到,一個三年前的,早就定了案的死人,會在此刻,通過眼前這個仵作的嘴,重新“活”過來,指控她!
“你……你想怎麼樣?”蘇媚的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
“我不想怎麼樣。”陸羽終於將那杯酒一飲而儘,辛辣的酒液滑入喉嚨,他的眼神卻越發清明,
“我說了,我隻是個仵作,隻跟死人打交道。那個朝奉已經死了,案子也結了。我今天來,不是為了翻舊案。”
他放下酒杯,身體微微前傾。
“我隻是想告訴你,蘇老板。死人,是不會說謊的。你表哥臨死前抓的那一把香粉,告訴了我他最後的念想。
而我今天找的那個殺手,他殺了兵部侍郎張輔。張大人臨死前,也給我留了東西。”
陸羽的笑容,很溫和,但在蘇媚眼中,卻比那青銅鬼麵更恐怖。
“他告訴我,殺他的人,就在你這聽雨樓。蘇老板,你是個聰明人。我表哥的案子,我可以讓它繼續塵封。但張侍郎的案子,是通了天的。你這聽雨樓風水再好,也扛不住‘謀逆’兩個字。”
蘇媚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了。
她癱坐在椅子上,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
一邊,是郭淮,是神鷹衛,是她得罪不起的龐然大物。
另一邊,是這個能讓死人開口的魔鬼。
她終於明白,自己沒得選。
“我不知道他在哪兒。”蘇媚的聲音帶著哭腔,“他每次來,都是通過密道。事成之後,會來我這裡取剩下的酬金。他……他很謹慎,從不久留。”
“今晚,他會來嗎?”
“會。”蘇媚點了點頭,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他說過,今晚子時,會在後院的‘靜心湖’湖心亭,取走尾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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