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嗣麵色凝重:“此香,確為小人所製。然其中一味棧香,小人敢以性命擔保,絕非出自淨塵香坊!”
“哦?棧香另購自他處?”陳瑜追問。
延嗣搖頭,目光如電,掃過室內:“非也。此香配方本無大礙,然……小人鬥膽,請觀夫人所用薔薇露!”
侍女呈上玉瓶。延嗣啟封細嗅,又取銀簪蘸取少許,就燈細觀,複以舌尖輕點,驀然抬頭,目光灼灼:“症結在此!此露絕非天然花露,乃以劣質沉渣,雜以麝貓陰丸、鴆鳥涎沫熬製,腥烈刺鼻,為掩其臭,更添過量鉛粉!香氣雖烈,實乃劇毒!與小人清正沉香相遇,寒熱相激,邪毒直犯胞宮,故致夫人貴體違和!”
滿室皆驚!陳瑜厲聲喝問管事。管事麵如土色,匍匐在地,供出為貪暴利,暗中以次充好,購此毒露。陳瑜勃然大怒,立命拿下嚴懲,急延名醫救治。幸得延嗣點明毒源,救治及時,姨娘轉危為安。
風波平息,陳瑜特設宴致謝。酒過三巡,陳瑜忽屏退左右,目視延嗣,緩緩道:“張師傅慧眼如炬,救我闔府於危難。然尚有一事,積壓心頭多年,今日不得不問——尊駕可識得此物?”
言畢,自懷中取出一方舊帕,層層展開,內裹半塊羊脂玉佩!玉質溫潤,上雕螭龍穿雲之紋,赫然正是延嗣當年典當於汴梁賭坊之物!
延嗣如遭電掣,手中玉杯“當啷”墜地,碎瓊亂玉四濺!
“此……此乃……”延嗣渾身顫抖,語不成聲。
陳瑜神色複雜,歎道:“此玉另一半,家父臨終緊握於手。他名陳伯鈞,當年在汴京,曾與一嗜賭敗家的瑞和香鋪少東相交。賭局之中,那少東輸儘家財,竟以祖傳龍涎香方為注,又以此玉為信物,稱他日必贖。家父一時貪念,收下秘方。未幾,驚聞張家老東家因此氣絕身亡,少東亦不知所蹤。家父悔恨交加,視此玉如毒瘤,常言:‘一念之貪,毀人名節,斷人宗祀,罪孽深於淵海!’秘方更束之高閣,嚴令子孫永不得窺視啟用。他鬱鬱而終,遺命我:‘若遇張氏後人,務必奉還香方,代父贖罪!’”
陳瑜言畢,自內室捧出一紫檀木匣,鄭重置於延嗣麵前。匣蓋輕啟,內裡黃絹之上,墨跡曆曆,正是張家那失傳多年的龍涎香方!
延嗣如癡如呆,手撫香方,又摩挲那半塊殘玉,冰涼刺骨,直透心髓。父親嘔血而亡的慘狀,趙叟剪袍斷義的決絕,風雪破廟的饑寒……前塵往事如怒潮翻湧,終化作一聲撕心裂肺的悲號!他仆倒在地,額角重重磕向青磚:
“陳公子!延嗣罪孽深重,萬死難辭!此方……此方乃我當年親手所輸,何顏再取!隻求公子……將此方……與這殘玉……供於令尊靈前……告慰在天之靈……延嗣願餘生為仆,償此滔天之債!”言罷,伏地慟哭,聲震屋瓦。
陳瑜亦潸然淚下,急扶起延嗣:“張兄請起!家父之悔,在貪;張兄今日之痛,在悟。天道循環,使你我相遇,豈非為解此宿怨?香方當歸原主,此玉亦當重圓。望張兄重振家聲,方不負家父臨終之願,亦慰令尊九泉之靈!”
陳瑜力助延嗣,於汴梁禦街舊址重開“瑞和香鋪”。開張之日,延嗣沐浴焚香,於鋪後小院設下香案,案上供奉父親張誠及陳伯鈞牌位。他親手取出那失而複得的龍涎香秘方,置於案前,三跪九叩,淚落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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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大人,陳公伯鈞大人在上!不肖子延嗣,當年一念之差,傾覆祖業,禍延兩家!今賴陳公子仁德,香方璧還。此方雖重,然十年漂泊,兒已深知:香魂所係,不在秘笈,而在人心之誠正!”言畢,竟取秘方一角,就案上長明燈點燃!
火焰騰起,吞噬黃絹,奇香彌漫,氤氳如霧。延嗣肅立火前,一字一句,擲地有聲:“自今日始,瑞和香鋪,但以良心製香,以誠信立世!此心此誌,天地共鑒!”
火光映照下,延嗣麵容沉毅,眼中再無浮華,唯餘一片澄澈如水的剛毅與虔誠。
自此,張延嗣恪守誓言,製香唯求至真至純。瑞和香鋪聲名日隆,更勝往昔。某年夏,汴河暴漲,水漫禦街。延嗣率夥計冒死搶救香料,忽見濁流中一黑漆木匣沉沉浮浮,竟似當年盛香方之匣!他涉險撈起,啟匣視之,內裡空空如也,唯匣底陰刻數行小字,乃其父張誠手書:
“香道即人道。香燼可冷,心香不滅;方策可失,心正方存。但存此心,何患無香?”
延嗣手捧空匣,立於滔滔濁水之畔,遙望香鋪高懸的“瑞和”匾額,百感交集,恍然徹悟:此匣空空,正如當年己心之妄;而父親留此箴言,早已將真正的“不滅心香”深植其中,隻待浪子回頭,水落石出。他緊抱木匣,如同抱持失而複得的魂魄,任汴河之水漫過腳踝,心中卻如明月升起,一片朗然澄澈。這祖傳木匣所載之重,遠勝秘方;此心香一縷,足可穿透歲月濁流,彌散於天地之間,曆劫永存。
後人有詩歎曰:
沉水香寒燼未冷,汴河濁浪沒塵纓。
賭坊一擲千金散,斷袂空餘十載煢。
毒露識微銷禍本,殘玨證孽剖心鳴。
秘方焚儘匣方顯,祖訓昭昭字字明。
莫道天公無慧眼,從來心正方香清。
百年瑞和匾下過,猶有春風吹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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