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雲:
姻緣簿上姓名存,月老紅絲暗裡牽。
顛鸞倒鳳皆前定,離合悲歡總由天。
話說大明宣德年間,蘇州府長洲縣有一戶姓張的人家,家主張德,年過四旬,在閶門外開著一家生藥鋪。這張德為人老實本分,娶妻王氏,夫妻二人守著鋪子過活,雖非大富大貴,卻也吃穿不愁。隻是年近四旬尚無子嗣,常自嗟歎:“我張家三代單傳,若到我這裡斷了香火,死後有何顏麵見祖宗?”每逢初一十五,必備香燭往城隍廟求子。
這年清明,張德攜妻往郊外上墳。歸途見一老嫗攜個六七歲的女童跪在路旁,身前用草標插著頭發,分明是要賣身葬夫。那女童雖衣衫襤褸,卻生得眉清目秀,一雙大眼含淚欲滴,甚是可憐。王氏扯丈夫衣袖道:“這丫頭好生麵善,倒像在哪裡見過。”張德歎道:“可憐她小小年紀便要賣身。”便問老嫗緣由。
老嫗哭訴道:“老身姓李,本是城外李家莊人氏。兒子媳婦去年染瘟疫雙雙亡故,隻剩這個孫女喚作巧姐。前日老漢又得急症去了,連買棺木的錢也無...”說罷與巧姐抱頭痛哭。張德見那巧姐聰明伶俐,忽然心動:我夫妻無子,何不買來作個養女?便與王氏商議。王氏本就心軟,連聲應允。當下出五兩銀子與老嫗,又另給二兩辦喪事。老嫗千恩萬謝,對巧姐道:“你跟了張員外,強似跟著我受苦。”巧姐雖小卻懂事,含淚拜彆祖母。
這張德將巧姐帶回家中,換上新衣,果然是個俊俏丫頭。巧姐乖巧勤快,每日幫王氏做些針線雜活,閒時便在藥鋪前看張德稱藥算賬。奇怪的是,這丫頭對藥材有過目不忘之能,不過半年,竟將幾百味藥名、藥性記得爛熟。有次鋪裡夥計抓錯藥,還是巧姐發現提醒,避免一場大禍。張德驚喜異常,越發將她視如己出。
光陰荏苒,轉眼巧姐長到十六歲,出落得水蔥兒似的。張德夫妻正商議要為她尋個婆家,誰知禍從天降。這年秋天,王氏偶感風寒,起初隻當小病,誰知竟一病不起,不出半月撒手人寰。張德痛失賢妻,整日精神恍惚。偏偏禍不單行,臘月裡一場大火,將生藥鋪燒得精光。張德急火攻心,病倒在床。
巧姐日夜侍奉湯藥,變賣僅存的首飾維持生計。鄰舍見張家敗落,紛紛避而遠之。有個開綢緞鋪的趙員外,原是張德舊識,這日假意來探病,卻道:“張兄,你欠我那三百兩銀子,如今可能還否?”張德氣惱道:“何時欠你銀子?”趙員外取出張假契據:“白紙黑字寫得明白!”原來他早垂涎張家宅院,趁火打劫。張德氣得吐血,不幾日便咽了氣。
巧姐哭得死去活來,變賣宅院還了假債,隻剩得三五兩銀子。想起祖父母墳在李家莊,便收拾個小包裹往鄉下去。時值寒冬,巧姐踏雪行路,腳上凍瘡潰爛。走到日落時分,見前方有座破廟,忙進去避雪。才推開廟門,忽聽一聲呻吟,竟有個書生倒在神龕旁,麵如金紙,氣息奄奄。
巧姐雖怕,終究不忍,上前試那書生額頭,燙得駭人。想起隨身荷包裡還有些藥材——這是張德教她備急用的。忙生火熬藥,又撕下裙擺蘸雪為書生擦拭。守到半夜,書生方醒,見個陌生女子照料自己,驚問緣由。巧姐細說經過,書生掙紮起身行禮:“小生姓周名文瑾,金陵人氏,本欲進京趕考,途中染病,盤纏用儘...若非姑娘相救,必死無疑。”
這周文瑾雖落魄,卻談吐文雅。巧姐見他行李中有《本草綱目》,好奇翻閱。周文瑾道:“家父本是太醫,小生自幼習醫,可惜科舉不第,如今想進京謀個太醫局生員之職。”二人說起醫藥,竟十分投緣。周文瑾見巧姐精通藥性,暗暗稱奇。
次日雪停,周文瑾病勢稍減,二人結伴同行。巧姐本欲投李家莊,誰知尋至村中,祖母早已過世,舊屋坍塌。正彷徨無計,周文瑾道:“姑娘若不嫌棄,可隨小生往京城。太醫局招考在即,若得錄用,定報救命之恩。”巧姐思量無處可去,隻得應允。
不料行至徐州地界,遇著一夥強盜。周文瑾拚死護住巧姐,銀兩卻被搶光。二人流落街頭,幸遇個慈眉善目的老尼,收留在白衣庵中。老尼道:“庵後有三畝藥圃,正缺人照料。”巧姐大喜,與周文瑾種藥采藥,勉強糊口。這日采藥歸來,見庵前圍著一群人。有個富家公子中暑昏厥,家奴亂作一團。巧姐上前掐人中、敷草藥,不過片刻那公子便醒轉。公子自稱姓徐,是徐州通判之子,重賞巧姐。周文瑾見狀忽生一計,與巧姐在庵前擺攤行醫。
卻說這白衣庵位於官道旁,南來北往客商甚多。巧姐醫術得周文瑾真傳,又通曉民間偏方,治愈不少疑難雜症。有戶部侍郎的夫人久咳不愈,巧姐用蜂蜜蒸梨加川貝,三日即好。侍郎贈匾“女中華佗”,從此名聲大噪。周文瑾負責寫方算賬,二人配合默契,情愫暗生。這夜賞月,周文瑾道:“待我考取功名,必三媒六聘娶姑娘為妻。”巧姐羞道:“莫負今日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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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天有不測風雲。當地有個叫馬魁的潑皮,見醫攤生意紅火,前來勒索。周文瑾不給,馬魁便誣告他“男女混雜,有傷風化”。差役來拿人,周文瑾忙推巧姐從後門走:“我自有道理分說,你快往南避禍!”巧姐含淚逃至江邊,搭上條貨船。船家問她去處,巧姐漫應道:“到江南罷。”
這船是往杭州送絲綢的。巧姐在艙中思前想後,淚如雨下。船家娘子見她可憐,收作乾女兒。到杭州後,巧姐在清波門附近租間小屋,仍以行醫為生。杭州繁華,巧姐醫術高明,不過半年便站穩腳跟。有王大戶家小姐得怪病,肚脹如鼓,名醫束手。巧姐用牽牛子配檳榔,瀉下蠱蟲,王大戶贈銀百兩。巧姐用這銀子開了家“濟世堂”藥鋪。
再說周文瑾被押到衙門,那知縣卻是個明白人,見馬魁言語閃爍,細審之下冤情大白。周文瑾獲釋後四處尋找巧姐,音信全無。盤纏用儘,隻得在汴橋邊擺攤代寫書信。這日有京師快馬來報:太後病重,張榜求醫。周文瑾想起父親秘傳方劑,決意冒險一試。進京後,用針灸輔以湯藥,竟治好太後宿疾。皇上大喜,欽點入太醫局,又破格授了禦醫銜。
周文瑾雖得富貴,卻念念不忘巧姐。這日奏請皇上:“臣聞杭州多名醫,願往訪求良方。”皇上準奏。周文瑾到了杭州,每日扮作尋常郎中四處打聽。這日路過濟世堂,見抓藥婦人排成長隊,掌櫃竟是個年輕女子,側影似曾相識。候至黃昏人散,上前試探:“姑娘可記得破廟風雪夜?”巧姐抬頭愣住,手中藥匙落地——不是周文瑾是誰!
二人悲喜交加,互訴彆情。原來巧姐這些日也托人往徐州打聽,卻聽說周文瑾已病故實是馬魁散播謠言)。當下周文瑾道:“今日相逢,實乃天意。我即刻請媒人提親!”巧姐卻搖頭:“你如今是禦醫,我仍是民間醫女,門第懸殊...”周文瑾正色道:“若無姑娘相救,我早是路旁凍殍,談何門第!”
正當此時,忽聞外頭喧嘩。幾個官差擁著個太監匆匆進來:“聖旨到!”原來皇上最寵愛的玉華公主突發急症,太醫束手,特召周文瑾火速回京。周文瑾臨行對巧姐道:“待我治好公主,必求皇上賜婚!”
周文瑾晝夜兼程返京。見公主麵色青紫,喉中痰鳴,顯是喉痹之症。眾太醫因公主金枝玉葉,不敢用峻猛之藥。周文瑾卻道:“症急當用猛藥!”取三棱針刺喉出血,又灌以皂角末催吐。公主吐出一塊黏痰,頓時氣息通暢。皇上大悅,問要何賞賜。周文瑾伏地奏明與巧姐之事。皇上感其情深,不但賜婚,還封巧姐“安國夫人”——因太後病、公主病皆間接因巧姐得治。
卻說杭州這邊,自周文瑾去後,巧姐日日懸心。這日忽有欽差登門,宣讀聖旨。滿城轟動,原來濟世堂的女郎中竟是未來禦醫夫人!昔日躲債的親戚紛紛來賀,巧姐隻推病不見。唯有對船家娘子感恩不儘,接來同住。
大婚之日,皇上特賜鳳冠霞帔。花轎經過汴橋,巧姐忽叫停轎——橋頭跪著個乞丐,竟是當年逼債的趙員外!原來他遭仇家陷害,已破產流落。巧姐歎道:“恩怨俱往矣。”贈銀十兩令其還鄉。趙員外羞慚而去。
周文瑾與巧姐婚後恩愛,共同編纂《民間驗方集要》,造福百姓。巧姐連生三子,皆聰慧過人。長子後來高中探花,次子繼承醫業,三子經商成為江南首富。張德夫婦墓碑重修時,巧姐攜子祭拜,哭道:“爹娘在天有靈,當見女兒終得善果。”
這正應了: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
後人議論這段奇緣,有詩為證:
風雪破廟結善因,離合幾度見真心。
莫道姻緣皆前定,還需仁義作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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