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夜歸人,恩怨兩廂清
話說大明朝永樂年間,山東青州府有個昌樂縣,縣城西南二十裡處有個李家集,集上住著百十來戶人家。這日臘月二十三,正是灶王爺上天的日子,北風卷著鵝毛雪片子,把個天地攪得白茫茫一片。已時剛過,集東頭李老實的屋簷下,卻有個青衣漢子在風雪裡跺腳。
這漢子姓張名誠,原是外鄉人,三年前流落到李家集,租了李老實兩間廂房住下。平日裡靠給集上富戶打短工過活,閒時便幫鄰裡修修補補,因他手藝好、要價公道,集上人都喚他“張巧手”。
此刻張誠搓著手,嗬出口白氣,正要抬手叩門,卻聽“吱呀”一聲,那扇榆木門從裡頭開了。探出張婦人臉來,約莫四十上下年紀,雖是布衣荊釵,眉眼裡卻透著幾分書卷氣。這便是李老實的渾家王氏。
“張大哥站在風口作甚?快進屋暖和暖和。”王氏側身讓道。
張誠跺跺腳上的雪,卻不挪步,隻從懷裡掏出個藍布包:“嫂子,這是上月借的五百文錢,連本帶利共五百五十文,您點點。”
王氏卻不接,反蹙起眉頭:“說好臘月二十八才還,你這人...”
話音未落,屋裡傳來個沙啞聲音:“誰在外頭?”門簾一挑,走出個乾瘦老漢,披著件打補丁的棉袍,正是李老實。
張誠忙將錢袋塞到王氏手裡,笑道:“今年活計結得早,趙員外多賞了二百文,索性先還上。年關將近,大哥大嫂也要置辦年貨不是?”
李老實捏著錢袋,沉吟道:“既如此,我讓渾家寫個收契...”
“不必不必!”張誠連連擺手,“咱們鄰裡之間,還信不過麼?”說著轉身要走,卻聽集西頭傳來陣哭喊聲,在風雪裡聽著格外淒惶。
三人對視一眼,李老實道:“像是劉寡婦家...”
集西頭第三戶院門前,已圍了七八個人。劉寡婦癱在雪地裡,摟著十二歲的女兒巧姐兒,哭得撕心裂肺。兩個彪形大漢正從屋裡往外搬米缸,為首的是個三角眼漢子,姓孫名福,乃本縣孫員外的管家。
“天殺的!這是俺娘倆過冬的糧食啊!”劉寡婦死死扯住孫福的褲腳。
孫福抬腿欲踢,卻被一隻大手攥住腕子。回頭見是張誠,冷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你這外鄉人。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她男人生前借了我們員外十兩銀子,利滾利現在二十兩,拿她這破屋抵債還是我們員外心善!”
張誠沉聲道:“孫管家,這冰天雪地的,你讓她們娘倆住哪兒去?”
“住廟裡、住橋洞,關我屁事!”孫福甩開手,指揮手下,“繼續搬!”
巧姐兒突然從懷裡掏出個布包:“娘,把這個給他們...”
布包散開,露出支金釵來,釵頭嵌著顆紅豆大的明珠,在雪光裡泛著溫潤光澤。
孫福眼睛一亮,伸手要奪,張誠卻搶先一步接過金釵,仔細端詳片刻,臉色微變:“這釵子...你從何處得來?”
巧姐兒抽噎道:“是俺爹留下的,說、說是祖傳的...”
孫福劈手來搶:“管他哪兒來的,抵債正好!”
張誠側身避開,從懷裡掏出個錢袋:“這裡是十五兩銀子,連本帶利足夠。孫管家且收下,立個字據如何?”
孫福眯著眼打量張誠:“怪事,你個窮做工的,哪來這些銀子?”
“這你不必管。”張誠轉頭對圍觀的人道,“勞煩哪位去請裡正來作個見證?”
人群裡有人應聲去了。孫福盯著那支金釵,眼珠轉了幾轉,忽然堆起笑:“既然張兄弟做保,我還有什麼信不過的?”接過銀子揣進懷裡,竟真立了字據。
待人群散去,張誠將金釵還給巧姐兒,低聲道:“這物件好生收著,莫再示人。”又掏出幾塊碎銀塞給劉寡婦,“先置辦些年貨,開春再尋營生。”
劉寡婦千恩萬謝,張誠卻似有心事,踩著積雪深一腳淺一腳往回走。
誰知次日晌午,張誠正在院裡劈柴,忽聽門外馬蹄聲響。開門一看,竟是三五個衙役,為首捕快亮出鐵鏈:“可是張誠?有人告你偷盜財物,跟我們走一趟!”
公堂之上,孫福跪在左側,指認張誠昨夜潛入孫家盜竊,贓銀正是那十五兩銀子。知縣命人呈上物證,那錢袋內裡繡著個“孫”字。
張誠怒極反笑:“大人明鑒!這錢袋是昨日孫管家收銀時當場調換的!”
孫福叩頭道:“青天大老爺,這賊子信口雌黃!他一個窮漢,哪來十五兩銀子?定是早先偷了小人的!”
知縣正要發話,堂外忽然傳來鼓聲。衙役帶進個錦衣公子,年約二十,眉目俊朗,卻是青州知府的兒子趙文軒。
趙文軒施禮道:“老父母,這張誠乃學生舊識,他的銀子是學生前日所贈,絕無偷盜之事。”
知縣忙下堂相迎。原來這趙公子遊學途經昌樂,聽說張誠在此,特來尋訪。孫福見勢不妙,連連磕頭認錯,說是誤會。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退堂後,趙文軒拉著張誠的手歎道:“張兄,一彆三年,何苦在此受苦?”張誠隻搖頭不語。
當夜,張誠回到李家,卻見李老實坐在堂屋,桌上擺著壺酒。
“張兄弟,今日堂上之事,集上都傳遍了。”李老實斟滿兩杯酒,“老哥有句話,不知當問不當問...”
張誠接過酒杯:“大哥但說無妨。”
“你...”李老實壓低聲音,“可是三年前濟南府那個...”
話未說完,門外傳來急促敲門聲。開門見是巧姐兒,小臉煞白:“張叔,俺娘、俺娘不見了!”
三人趕到劉家,但見屋門虛掩,灶台尚溫,地上卻散落著幾件衣裳。巧姐兒哭道:“傍晚時分,娘說去井邊打水,至今未歸...”
張誠在屋裡轉了一圈,忽在窗台發現個泥腳印。拾起片碎布聞了聞,臉色驟變:“是迷香!”
正亂著,趙文軒帶著兩個家仆趕來,聞言道:“莫非是孫福懷恨在心?”
眾人連夜去孫家要人,孫福賭咒發誓毫不知情。趙文軒動用家仆在集上搜尋,直到天蒙蒙亮,才在集外破廟裡找到個更夫。更夫說昨夜見兩個黑衣人扛著麻袋往北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