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政和年間,汴京東南八十裡有個清水縣,城西有家“翰墨齋”書畫鋪子。掌櫃姓張名守拙,四十出頭年紀,生得麵團團似富家翁,實則是個膽小心善的買賣人。這日恰逢臘月二十三,天色未亮便聽得後院雞飛狗跳,張守拙披衣起身,隻見幫工阿福舉著掃帚追打一隻黑毛狐狸。
“作孽!快住手!”張守拙忙喝止,“年關底下見血光,明年還要不要財運了?”
那狐狸趁機竄上牆頭,忽口吐人言:“張掌櫃積德,三日後必當厚報!”說罷化作青煙散去。阿福嚇得跌坐在地,張守拙也暗自心驚,隻當是夜來夢魘未醒。
誰知第三日清晨,鋪門剛開便見個青衫書生立在簷下。但見此人眉目清俊,懷揣錦匣,開口聲如碎玉:“晚生胡慕青,特來獻寶。”匣中竟是失傳已久的王維《雪溪圖》。張守拙看得兩眼發直,連問價錢。書生笑道:“分文不取,隻求掌櫃應承三事。”
“公子但說無妨。”
“其一,此畫隻許賞玩,不得轉售;其二,今夜子時需在院中古槐下備齊三牲酒禮;其三...”書生壓低聲音,“明日若有官差問起城南命案,萬不可提及見過狐狸。”
張守拙聽得脊背發涼,正要細問,那書生已飄然離去。當夜他戰戰兢兢備齊祭品,果然子時陰風驟起,古槐下轉出個白須老者,正是本縣城隍。原來三日前那黑狐乃是城隍座下靈獸,因追捕惡鬼受傷現形。張守拙那日善念一動,竟結下這段仙緣。
卻說次日清晨,鋪子果真來了兩位捕快。領頭姓趙的班頭劈頭便問:“張掌櫃可曾見過形跡可疑的書生?”張守拙想起囑咐,連說不曾。待官差走後,卻在硯台下發現張字條:“速將畫匣藏入地窖,今夜無論聽聞何等動靜皆不可出。”
這夜二更時分,忽聞街麵馬蹄聲急。張守拙扒著門縫窺看,但見火光衝天,數十黑衣騎士圍住對門當鋪。為首者厲喝:“姓周的!你私通方臘逆黨,還不束手就擒?”當鋪周掌櫃平日最是吝嗇,此刻卻見他不慌不忙走出門來,袖中飛出三道黃符,頓時雷聲大作。
張守拙看得目瞪口呆,忽覺袖中微動,那《雪溪圖》竟自行展開。畫中溪水泛起漣漪,躍出個執戟金甲神將,對他喝道:“魔教妖人作亂,速隨我去縣衙報信!”說罷化作三寸小人鑽入他衣襟。張守拙兩腿發軟,想著家中老小,隻得咬牙推門。
才轉過街角,斜刺裡衝出個瘸腿乞丐,扯住他衣袖低語:“掌櫃的要去送死不成?那周掌櫃實乃摩尼教香主,縣衙早被他們掌控了!”正說著,遠處傳來慘叫,但見趙班頭渾身是血奔來:“快走!知縣大人...”話未說完,一支羽箭透胸而過。
張守拙魂飛魄散,被乞丐拽進暗巷。七拐八繞至一處土地廟,卻見胡慕青早在等候。書生苦笑作揖:“事到如今不敢相瞞,小可實乃終南山修道人。此番妖魔現世,皆因宮中有人欲奪《雪溪圖》中藏寶圖。”
“藏寶圖?”張守拙愕然。
“正是。王維當年曾將玄宗皇帝所賜珍寶埋於終南,繪圖藏於畫中。”胡慕青展開畫卷,對著月光輕嗬口氣,但見雪溪漸隱,現出蜿蜒山道與朱砂標記。
忽聞廟外傳來嬌笑:“好師兄,這般好事獨吞豈不無趣?”但見個紅衣女子翩然而入,正是東街繡莊老板娘蘇三娘。她指尖撚著枚銀針笑道:“奴家伺候摩尼教左使十年,今日終得見真寶。”
胡慕青拔劍怒斥:“妖婦!你害我師尊之仇今日當報!”二人鬥在一處,廟中頓時劍氣縱橫。那乞丐忽然褪去破衣,露出胸前刺青——竟是皇城司密探!探子揚手三支袖箭射向蘇三娘,卻被她反手接住。
張守拙趁亂滾到供桌下,忽覺地麵鬆動。原來這土地廟下竟有前朝密道,直通城外。他不及多想,懷揣畫卷鑽入地道。黑暗中摸索半日,忽見前方微光,竟是處石室。壁上刻著《蘭亭序》,案上油燈長明,有個青袍道人正在打坐。
“貧道等候居士多時了。”道人睜眼微笑,“三十年前我便算出,今日必有張姓有緣人攜畫而至。”
張守拙驚魂未定,連連叩首:“仙長救命!”
道人撫須歎道:“此間因果甚長。那蘇三娘本是你前世發妻,因你負心轉投魔教。胡慕青實為你同父異母之弟,自幼被終南山收養。今日種種,皆是宿債。”
正說著,石室轟然震動,蘇三娘破壁而入。她雙目赤紅厲笑:“好個負心漢!當年你為求功名,將我獻與權貴,可知我後來遭遇?”說罷扯開衣領,滿身皆是燙烙傷痕。
張守拙如遭雷擊,前世記憶洶湧而來。原來他前世本是江南才子,為攀附宰相確曾做下虧心事。此刻見得舊痕,不由淚如雨下:“娘子...我...”
“休要假仁假義!”蘇三娘揮刀便砍。忽見胡慕青閃身擋在中間,胸口頓時血如泉湧。他慘笑道:“母親臨終曾說,望兄長相認...今日終得...”話未說完氣絕身亡。
恰在此時,城隍率陰兵趕到。白須老者擲出拘魂鏈:“妖婦!你殺害城隍靈獸,罪孽滔天!”蘇三娘卻咬破舌尖,噴出血霧。但見石室四壁浮現經咒,原來她早在此設下絕陣。
張守拙忽覺懷中畫卷發燙,《雪溪圖》淩空飛起,王維真跡中走出個麻衣老僧。老僧合十道:“阿彌陀佛。老衲當年留此畫時,曾發宏願——若見癡男怨女,當以般若度之。”說罷指尖生蓮,蘇三娘周身戾氣漸消,竟伏地痛哭。
三年後的清明,終南山紫柏峰下新起兩座茅屋。張守拙與蘇三娘在此結廬而居,平日采藥誦經。那日有遊方郎中路過討水,說起汴京舊事:摩尼教之亂後,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清水縣翰墨齋由阿福接手經營,竟成了當地首屈一指的書畫鋪子。
暮色漸濃時,蘇三娘在溪邊浣衣,忽見水中遊來一對錦鯉。她回頭笑道:“夫君快看,這魚兒像不像當年畫中那對?”張守拙拄著鋤頭望去,但見山嵐繚繞,溪水淙淙,恍然還是《雪溪圖》中光景。隻是如今畫中人在畫中,看畫人亦在畫中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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