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府有個叫王寅的破落戶子弟,祖上原是做過通判的,傳到他那代隻剩城西一座舊宅。這王寅自幼不愛詩書,專好鬥雞走狗,父母在世時還能管束幾分,待二老相繼過世,不上三年就把家業敗得精光。這年臘月廿三,灶王爺上天的日子,王寅縮在四麵透風的廳堂裡,摸著咕咕作響的肚皮發愁。
忽聽得叩門聲急,開門見是鄰舍張婆,滿臉堆笑說:“王官人,城東陳員外家要尋個西席,老身舉薦了你去。”王寅連連擺手:“我這般光景,哪配做先生?”張婆扯住他袖子低語:“那陳員外是鹽商起家,隻盼兒子識幾個字裝點門麵。束修二十兩,先付半年。”
王寅聽得二十兩銀子,喉頭滾動,當即換了件稍齊整的直裰跟著張婆往陳府去。穿過三道月洞門,見著陳員外果然闊氣,珊瑚屏風白玉盞,開口卻帶三分市井氣:“隻要哥兒認得賬本,年節會寫吉祥話便是。”當下簽了契,預付十二兩白銀。
揣著熱騰騰的銀錠走在街上,王寅隻覺渾身輕快。經過周家銀鋪時,見個老漢抱著包袱與夥計爭執。原來老漢要當傳家金釧,夥計隻肯出八兩。王寅瞥見那金釧雕著並蒂蓮,內圈刻“永結同心”四字,忽然想起今早路過當鋪見過的懸賞告示——李府小姐半月前被盜的陪嫁裡,正有這般物事!
他拉住老漢到巷口細問,老漢垂淚道:“小老兒姓馮,兒子惹了人命官司,要湊錢打點衙門。”王寅心念電轉,掏出剛得的銀錠:“我出十二兩!”待老漢千恩萬謝去了,他轉身就奔李府。果然門房一見金釧疾呼:“快請管家!小姐的聘禮尋著了!”
原來自家表侄竟是盜案真凶。王寅這一舉既得五十兩賞銀,又在李老爺跟前留下機敏印象。臘月廿八,李府送年禮特意給他多加了兩壇金華酒、四盒細點心。王寅望著堆了半屋的節禮,忽然拍腿大笑:“我王寅竟要時來運轉了!”
轉眼到了上元節,王寅受李府邀請同遊虎丘。山道上見個書生被三五個惡少推搡,卻是因看了某家女眷遭刁難。王寅認得其中帶頭的是蘇州有名的紈絝趙八,上前拱手道:“趙兄可還記得去歲在樊樓欠的三百兩賭債?這位是我表親,看在小可麵上...”趙八愣神間已被他連哄帶嚇勸走。
書生整衣作揖:“小生劉子青,多謝兄台解圍。”二人互通姓名,竟是同窗故交。當年在學堂裡最是交好,後來劉子青隨父赴任失去聯絡。如今再見,一個仍是白身,另一個卻已是新科舉人。王寅見他衣衫單薄,解下新做的灰鼠鬥篷與他披上,邀至家中燙酒敘舊。
三杯酒下肚,劉子青歎道:“不瞞仁兄,小弟今番是逃難來的。”原來他中舉後揭發考官受賄,反被誣陷舞弊。王寅拍案而起:“明日我陪賢弟去拜見李通判!”他這些時日與李府往來,早知道通判大人正是劉子青父親的同年。
卻說那夜救下的女眷,竟是蘇州知府顧大人的千金。顧小姐那日偷瞧見劉子青不畏強暴的品格,又見王寅急智俠義,回府後竟在母親跟前讚了幾句。待到劉子青冤情昭雪,顧知府招他入幕,連帶著王寅也常被請去府中說話。
這年端陽龍舟會,王寅正在顧府席上吃酒,忽見岸上人群裡閃過熟悉身影——竟是馮老漢抱著個孩兒跪在醫館前。他借故離席問詢,才知馮老漢兒子冤死獄中,媳婦改嫁,祖孫倆靠賣炊餅度日,如今孫兒重病無錢醫治。王寅摸摸袖中剛得的潤筆銀,全部塞進老漢手中:“治病要緊,明日我再送幾兩來。”
當夜回家,卻見劉子青候在門前,麵色凝重遞來一封信。原來趙八記恨當日之事,查出王寅祖上曾卷入寶鈔案,要告他隱匿罪產。正惶惑間,窗外忽然擲進個瓦片,係著布條寫“速燒田契”四字。王寅猛醒,奔到後院槐樹下挖出個鐵盒,將些舊文書儘數焚毀。
三日後衙門來拿人,搜遍宅院隻找出幾本閒書。趙八反落個誣告之罪。後來才知那夜報信的是馮老漢——他在趙家做短工時聽得陰謀。經此一事,王寅索性將馮老漢祖孫接來同住,騰出西廂房給他們安身。
中秋夜,李通判做東設宴,席間忽然對王寅笑道:“賢侄可願接手城南那間綢緞鋪?東家急售隻要八百兩。”王寅正要推辭,顧知府捋須接話:“本府可作保向錢莊借貸。”原來諸位鄉紳見他仗義疏財、明辨是非,都有心提攜。
王寅接手鋪子後,馮老漢幫著料理雜務,劉子青薦來可靠掌櫃,李府又介紹了幾家大客商。不過半年光景,生意竟比原主經營時還紅火三分。這日盤賬,見盈餘已夠還貸,王寅特意訂了席麵請諸位恩人。酒過三巡,馮老漢抱著孫兒來敬酒,孩子忽然指著窗外喊:“金釧娘娘!”
眾人順勢望去,見個戴帷帽的女子匆匆轉過街角。王寅心中一動,次日尋到馮家細問。原來馮家祖上確是官宦,那金釧本是馮老太太之物,家道中落後典當流落至李府。王寅想起李府小姐待字閨中,忽生念頭,悄悄找張婆去說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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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李老爺聞言大笑:“小女婚事已定,倒是舍侄女秀姑年方二八...”原來那日龍舟會,李家侄女隨叔嬸同遊,早對王寅暗生情愫。王寅記得那是個穿杏子黃衫的姑娘,曾在人群裡替他照看過馮家孩兒。
納采那日,王寅從舊宅槐樹下又挖出個瓷壇——竟是祖輩埋下的二十根金條。他用這筆錢重整府邸,婚事辦得風風光光。迎親路上,恰遇趙八蓬頭垢麵在街邊乞食。王寅默然片刻,吩咐伴當送去五兩銀子。花轎裡新娘子得知,悄悄對丫鬟說:“且記住這處,明日送床厚棉被來。”
一年後馮家孫兒開蒙,王寅親自送他去劉子青坐館的學堂。歸途遇雨,躲進茶棚見個相士獨坐斟茶。那相士端詳他片刻,忽然推過卦簽:“閣下可曾丟過木雕玄貓?”王寅大驚——那是兒時最愛的玩物,失蹤整二十年。相士輕笑:“明日西時往楓橋第三棵柳樹下尋。”
王寅將信將疑,次日依言前往,果然挖到個鐵匣,玄貓完好如初,底下還壓著張地契——竟是祖上在杭州置辦的彆業。此時恰有快馬來報,夫人剛產下雙生子。滿月酒時,顧知府親自來賀,見乳母抱出的兩個孩子腕上各套著金釧,正是當初那對並蒂蓮。
宴席散去,王寅獨坐庭中。月華如水,照見西廂馮老漢教孫兒認字,東院掌櫃捧著賬本候立,門前新栽的海棠已結花苞。忽然簷角鈴動,想起少年時有個遊方僧說他“三十載顛沛,半生柳暗花明”,今歲恰是三十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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