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府閭門外有個叫劉厚德的商人,專做綢緞買賣。這日從湖州收賬回來,見岸邊圍著群人,擠進去看時,見個老翁抱著個少女痛哭。那少女麵色青白,渾身濕透,顯是投水被救起的。劉厚德心生憐憫,取出五兩銀子與老翁:“快帶女兒換身乾爽衣裳,請個大夫瞧瞧。”老翁千恩萬謝地去了。
半年後,劉厚德到金陵販貨,在秦淮河畔的酒肆吃酒。忽聽鄰座幾個潑皮議論:“陳老兒祖墳冒青煙了,女兒被巡撫大人看上,明日就要納作第九房妾室。”另一個嗤笑:“什麼納妾,分明是強奪。那老兒前日還來衙門告狀,被差爺打出去了。”
劉厚德心中一動,問店家可知詳情。店家低聲道:“客官說的是陳老漢吧?他女兒半年前投水被人所救,不知怎的被巡撫大人瞧見了。那姑娘性子烈,說寧死不做妾,今日竟剪了頭發要做姑子去。”
次日清晨,劉厚德在客棧門口遇見個賣炊餅的老漢,正是昨日店家說的陳老漢。見他愁眉不展,劉厚德邀他進屋說話。陳老漢垂淚道:“恩公有所不知,那巡撫的管家昨日放下話,今夜就要來抬人。小女把剪刀藏在袖裡,說要拚個魚死網破。”
正說著,門外傳來喧嘩。但見七八個家丁擁著個錦衣管家闖進來,那管家尖著嗓子道:“陳老兒,轎子到門口了,快讓你女兒梳妝!”裡間突然衝出個緇衣女子,手持剪刀對準喉嚨:“再逼我,立時死在這裡!”
劉厚德看得心驚,忽生急智,上前對管家深施一禮:“大人容稟,這女子命犯孤煞,克夫克子。前日有個遊方道士說,誰納她為妾,百日之內必有血光之災。”管家將信將疑,劉厚德又道:“小的在蘇州開綢緞莊,最信這些。若大人不信,可問寶華寺的慧明法師。”
說來也巧,這管家最信神佛,果然派人去問。那慧明法師是個機警的,見來人形容猥瑣,又提及巡撫納妾之事,便順著劉厚德的話說了。管家悻悻而去,臨走撂下話:“若有一字虛言,拆了你的鋪子!”
劉厚德怕他們去而複返,當即雇了車馬送陳家父女出城。陳老漢感激不儘,從懷裡掏出個布包:“恩公屢次相救,無以為報。這是祖傳的金釧,請務必收下。”劉厚德推辭不過,隻得收下。
回到蘇州,劉厚德把金釧交給妻子王氏收著。這夜夢見個金甲神人對他拱手:“君子善行,當有厚報。明日午時三刻,去虎丘塔下掘地三尺,自有際遇。”劉厚德驚醒,將信將疑,次日還是去了虎丘。
在塔下掘了三尺,果然挖出個陶甕,裡麵滿滿都是金銀元寶。正驚喜時,忽聽有人冷笑:“好個劉員外,竟在此盜寶!”抬頭見是本府通判的兒子趙衙內,帶著幾個幫閒。劉厚德心知不妙,忙道:“此物見者有份,願與衙內平分。”趙衙內卻道:“誰要你的贓物!來人,連人帶贓送官府!”
原來這趙衙內早覬覦劉家產業,今日撞見此事,正好借題發揮。到了公堂,知府與趙通判素有嫌隙,見證據確鑿,判劉厚德盜掘古墓,家產充公,發配三千裡。王氏哭得死去活來,變賣剩餘家當打點差役。
發配途中,押解的公差受了趙衙內指使,故意走荒山野嶺。這日行至沂蒙山地界,兩個公差交換眼色,突然舉刀砍來。劉厚德閉目等死,忽聽破空之聲,睜眼看時,兩個公差已中箭倒地。
樹林裡走出個獵戶打扮的漢子:“客官受驚了。這些官差常在此害人,我盯他們多時了。”問明情由後,獵戶道:“前路都是趙家耳目,不如隨我去個安穩去處。”
獵戶帶劉厚德翻山越嶺,來到處世外桃源般的山穀。這裡聚居著百來戶人家,都是避禍來的。裡正姓周,原是個舉人,因得罪權貴隱居在此。聽說劉厚德遭遇,歎道:“奸佞當道,忠良受難。劉兄暫且在此安身。”
劉厚德在山穀住下,教孩子們識字算數。忽一日,周舉人找他商議:“今年蝗災嚴重,外麵已開始人吃人了。咱們存糧雖夠,但難保災民不來搶掠。”劉厚德想起祖上傳下的織機圖樣,提議道:“不如挖陷坑,造連弩,再組織青壯操練。”
果然半月後,來了三四百流寇。幸虧早有準備,村民依計行事,把流寇引進陷坑,生擒了頭目。審問才知,竟是趙衙內派來滅口的。劉厚德心下凜然,知此地也不安全了。
當夜,劉厚德向周舉人辭行。周舉人贈他盤纏,又修書一封:“我在濟南府有個同年,現在布政使司任職,或可相助。”劉厚德拜謝而去。
輾轉來到濟南,找到那位官員。此人姓李,現任左參政,看了周舉人的信,沉吟道:“趙通判在朝中根基頗深,此事需從長計議。”將劉厚德安置在彆院住下。
這日,劉厚德在花園散心,忽聽牆外有女子哭泣。循聲找去,見個丫鬟扶著個小姐在垂淚。那小姐抬頭時,劉厚德大吃一驚:竟是陳老漢的女兒!
原來那日陳家父女逃到濟南投親,誰知親戚早已搬走。盤纏用儘時,遇著李參政的夫人上香。李夫人見陳姑娘知書達理,收作義女。今日哭泣,卻是聽說父親病重無錢醫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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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厚德忙取出十兩銀子:“快請大夫,若不夠再來取。”陳姑娘認出了恩人,又要下拜。劉厚德避開:“舉手之勞,姑娘莫要如此。”
誰知這番情景被個多嘴的婆子看見,傳到李參政耳中竟變了味。李參政大怒,喚劉厚德來訓斥:“我念你是周兄所薦,好意收留,怎敢勾引我義女?”不容分說就要趕人。
恰在此時,門外喧嘩,聖旨到:李參政升任應天府尹,即刻赴任。李參政顧不得劉厚德,忙著收拾行裝。劉厚德趁機收拾行李,留書告辭。
離開濟南,劉厚德想起金陵有個表親,便南下投奔。到了金陵才知,表親三年前已搬去杭州。盤纏將儘,隻好在碼頭扛包為生。
這日搬運綢緞,遇見個熟識的湖州客商。那客商大驚:“劉員外如何在此做粗活?”聽罷遭遇,歎道:“善惡終有報,隻是時候未到。我正要回湖州,員外可願同去?我在湖州有處綢緞莊正缺管事。”
劉厚德到了湖州,把綢緞莊打理得井井有條。半年後,東家要去南洋,將鋪子折價賣與劉厚德。劉厚德拿出全部積蓄,又借了些銀子,盤下鋪子重新開張。
也是時來運轉,這年朝廷在湖州采買貢綢。劉厚德織出的新花樣被欽差看中,一舉成名。不出三年,“劉記綢緞”名動江南。
這日,劉厚德查賬時發現蹊蹺:有批貨的價款明顯低於市價。追問掌櫃,才知是賣給趙通判的妻弟。劉厚德沉吟片刻:“往後趙家的生意一律不做。”
當晚打烊時,夥計追出門口:“客官忘了錢袋!”那客商折返,盯著劉厚德看了半晌:“可是蘇州的劉厚德員外?”劉厚德細看,竟是當年山穀中的獵戶!
獵戶如今做了藥材生意,說起彆後情形:“周舉人前年中舉,現任監察禦史。趙通判貪腐事發,已下大獄。”劉厚德悲喜交加,置酒相待。
酒過三巡,獵戶道:“有件事一直沒敢說。當年那兩個公差,其實是我故意射殺的。”見劉厚德吃驚,解釋道:“我本是邊軍斥候,因上司克扣軍餉,一怒殺人,亡命江湖。那日見公差要害人,舊恨湧上心頭...”
正說著,門外馬蹄聲急。卻是周禦史派人送信:朝廷清查舊案,劉厚德冤情已雪,家產發還。信末另附一事:李參政的義女陳姑娘,為守父孝耽誤婚事,如今仍待字閨中。
三個月後,劉厚德重返蘇州。趙家已敗落,趙衙內流落街頭。這日劉厚德車馬過市,趙衙內竟攔轎乞討。劉厚德歎口氣,讓賬房支十兩銀子與他:“好生做個營生罷。”
重整家業後,劉厚德親往濟南求親。李府尹原李參政)這次甚是熱情,原來他已知劉厚德冤情得雪,家業更勝從前。擇吉日完婚,婚禮上,陳姑娘從妝奩中取出一對金釧:“爹爹臨終囑咐,若得再見恩公,當以此物為證。”
洞房花燭夜,劉厚德說起虎丘塔下奇遇。新娘子“啊呀”一聲:“這金釧本是一對,祖上傳言內藏玄機。”仔細察看,果然在釧內側發現暗格,藏著一張羊皮紙。上麵竟是劉厚德曾祖所留,記載著埋寶之事。原是他當年建虎丘塔時私藏,留給後世子孫應急之用。
翌日,劉厚德夫婦到虎丘塔下焚香祭拜。忽見個遊方和尚蹣跚而來,細看竟是當年托夢的金甲神人。和尚合十道:“施主可還記得老衲?昔年受你祖父一飯之恩,今日特來完此因果。”言畢飄然而去。
劉厚德與妻子相顧愕然,方知冥冥中自有天意。自此廣行善事,在蘇州設義學、修橋梁,每逢荒年開倉放賑。民間都道“劉善人”家的綢緞能沾福氣,生意越發興旺。三年後陳氏生下一對龍鳳胎,滿月時賀客盈門。席間忽報周禦史到訪,還帶來個意想不到的人——那獵戶如今已獲赦免,特來投軍報效。
酒過三巡,獵戶說起邊關趣聞,忽壓低聲音:“諸位可知當年趙通判倒台的真正緣由?”原來他投軍後在兵部當差,偶然看到卷宗:趙通判竟與白蓮教有染,謀逆事發。而首告之人,竟是趙衙內!這敗家子為求活命,把父親的罪狀和盤托出。
正唏噓間,丫鬟慌慌張張跑來:“老爺夫人,不好了!小公子把金釧吞下去了!”眾人大驚,衝進內室,卻見那胖小子正拿著金釧當玩具耍。陳氏奪過金釧,發現內側刻著兩行小字:“積善之家,必有餘慶”。正是:
金釧隱玄機,虎丘藏奇珍。
善惡終有報,天道最公平。
莫道無顯驗,舉頭有神明。
但存方寸地,留與子孫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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