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大明嘉靖年間,雲陽縣有個破落戶子弟名叫趙六,此人自幼父母雙亡,靠著叔伯接濟讀過幾年私塾,後來便在街麵上做些牽線搭橋的營生。這日春寒料峭,趙六裹著件打了補丁的棉袍在茶樓裡吃茶,忽見門外進來個錦衣公子,腰間係著塊羊脂玉佩,走起路來環佩叮當。那公子四下張望,恰與趙六對上眼神,趙六忙起身作揖:這位公子可是尋人?
錦衣公子還禮道:小可姓沈,從徽州來,聽聞雲陽縣有位周員外收藏古玩,特來拜訪。趙六眼珠一轉,笑道:巧了!周員外正是在下表叔,今日正要過府請安。其實他與周家八竿子打不著,不過仗著市井裡聽過些風聲。沈公子大喜,當即邀趙六同坐,吩咐茶博士上好的龍井。
二人敘話間,趙六得知這沈公子名文康,家中在徽州開著三間當鋪,此番專為求購周家祖傳的《寒江獨釣圖》。趙六心裡盤算:這周員外最是吝嗇,莫說名畫,就是尋常物件也難討要。麵上卻堆笑:此事包在趙某身上,隻是...沈文康會意,從袖中摸出五兩銀子推過來:些許茶資,不成敬意。
趙六收了銀子,領著沈公子往城西走。穿過三條街巷,遠遠望見周家青磚高牆。正要上前叩門,忽聽身後馬蹄聲響,回頭見個差役飛馳而來,勒馬喊道:趙六!縣衙庫房丟了一百兩官銀,有人見你昨夜在附近轉悠!趙六驚得魂飛魄散,待要分辯,已被差役鎖住。沈文康正要開口,趙六急道:沈公子且去城南觀音庵暫住,我自有分說!
卻說趙六被帶到縣衙,那知縣姓胡,最是糊塗。差役從趙六住處搜出二十兩銀子,便認定是贓銀。趙六連喊冤枉,胡知縣卻道:人贓並獲,還敢狡辯!正要動刑,忽聽堂外擊鼓鳴冤。衙役帶上個白發老翁,撲通跪倒:青天大老爺,小老兒是城西打更的劉老漢,昨夜三更見兩個黑影翻牆入庫,其中一人左腿微跛...
胡知縣皺眉:可能認得出?劉老漢道:月光下看得分明,那跛子右頰有顆黑痣。趙六聞言大叫:小的臉上潔淨,更不跛足!胡知縣細看果然,隻得將趙六暫押,另尋跛足賊人。
牢房裡陰暗潮濕,趙六正自歎氣,忽聽隔壁有人啜泣。透過木柵望去,見個書生模樣的人蜷在草堆裡。趙六問道:這位兄台所犯何事?書生抬頭,但見眉清目秀,歎道:小生李慕白,本是趕考舉子,路遇強人搶了盤纏,反被誣作竊賊。趙六細問才知,這李慕白那日投宿客棧,夜間官銀失竊,偏他包袱裡竟有三十兩碎銀。
趙六心中一動:可是住在悅來客棧?李慕白驚訝:兄台如何得知?趙六擊掌道:這就對了!那客棧掌櫃王五最是奸猾,專做這等栽贓勾當。二人正說話,獄卒送來牢飯。趙六見那獄卒走路微跛,右頰恰有黑痣,心裡咯噔一下。
待到夜深,趙六佯裝腹痛打滾。那跛腳獄卒過來查看,趙六突然扯住他衣襟低喝:張二哥好手段!偷梁換柱的把戲耍得漂亮!獄卒大驚失色:你...你胡說什麼!趙六冷笑:劉老漢都招了,縣尊已派人去你相好家中搜贓。這原是趙六試探之語,不料獄卒撲通跪倒:趙爺救我!贓銀都在翠紅床下暗格裡...
原來這獄卒張三與姘頭翠紅合謀盜銀,那夜恰逢李慕白投宿,便栽贓於他。趙六當即喊來牢頭,案子就此告破。胡知縣自覺麵上無光,索性將趙六、李慕白都放了,還各贈五兩壓驚銀。
二人出了縣衙,李慕白感激不儘,邀趙六酒館敘話。三杯酒下肚,李慕白道:趙兄可知雲陽縣有座前朝古墓?傳說墓中陪葬無數珍寶。趙六搖頭:隻聽說西山有處荒塚,常有鬼火閃爍。李慕白壓低聲音:不瞞趙兄,小生祖上正是守墓人。如今家道中落,欲取墓中財物度日,奈何機關重重...
趙六聽得心頭怦怦直跳。他想起沈公子求畫之事,暗忖:若得古墓珍寶,何必再去周家行騙?當即拍胸脯道:李兄放心,趙某最講義氣,明日便陪你走一遭!
次日拂曉,二人帶著鐵鍬繩索摸上西山。那古墓隱在亂草叢中,墓碑早已風化。撬開石門,陰風撲麵。墓道裡漆黑如墨,李慕白舉著火折子走在前麵,忽聽哢嚓聲響,牆壁射出數支短箭!趙六慌忙躲閃,衣袖被箭鏃劃破。李慕白卻似熟悉路徑,左轉右繞避開機關。
來到主墓室,但見棺槨旁堆著些陶罐,打開儘是銅錢。趙六大失所望:早該想到,前朝亂世哪有許多珍寶。李慕白卻撫著棺槨歎息:先祖曾言,真正的寶貝在棺內。二人合力推開棺蓋,裡麵隻有具白骨,手中攥著卷帛書。
李慕白展開帛書,忽然大笑:天助我也!原來這是張藏寶圖,標注著某位王爺埋寶之處。趙六湊近細看,那藏寶地竟在周家後園!正自驚疑,墓外傳來人聲。但見十多個舉著火把的鄉勇衝進來,為首者厲喝:好賊子!光天化日敢盜墓!
趙六魂飛魄散,李慕白卻鎮定自若,從懷中掏出麵令牌:本官乃刑部緝盜司暗探,奉命查案。鄉勇頭領驗過令牌,慌忙賠罪。李慕白道:爾等守住洞口,本官要繼續勘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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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鄉勇退下,趙六目瞪口呆。李慕白笑道:趙兄莫怪,實在是公務在身。原來近來江南出現造假官銀的團夥,李慕白奉命暗訪。那日客棧失銀經查驗竟是假銀,故而盯上客棧掌櫃王五。誰知陰差陽錯與趙六相識,又發現王五與周家往來密切。
趙六恍然:莫非假銀作坊在周家?李慕白點頭:周員外表麵收藏古玩,實為銷贓。那沈公子也是團夥成員,專物色冤大頭。趙六冷汗涔涔,慶幸尚未對周家行騙。
二人商議將計就計。趙六依舊去找沈公子,佯稱周員外願出售古畫,引蛇出洞。李慕白則暗中調集人手。
卻說沈文康在觀音庵等得心焦,見趙六歸來忙問端的。趙六歎道:周老兒刁滑,非要現銀交易。沈文康笑道:這個容易。當即取出千兩銀票。趙六擺手:員外隻收現銀,說是防假鈔。沈文康麵色微變,沉吟道:三日後子時,帶銀往周家後門。
這夜月黑風高,周家後園鬼影幢幢。沈文康帶著五個大漢抬著三口木箱叩門。門開處,周員外提著燈籠現身:銀兩可曾帶來?沈文康命人開箱,白花花的官銀堆得滿滿當當。周員外驗過成色,忽將燈籠高舉:拿下!
但見火光驟起,數十官差從四麵湧出。沈文康欲逃,卻被趙六伸腿絆倒。李慕白自暗處走出,冷笑道:好個製假團夥!從徽州到雲陽,你們造了多少假銀?沈文康破口大罵:趙六狗賊!爺爺做鬼也不放過你!
混亂中,周員外卻悄悄往假山挪步。趙六眼尖,高呼:莫讓老賊跑了!周員外掀開假山暗門鑽入,趙六緊隨其後。地道裡幽深曲折,儘頭竟是間密室,當中擺著熔銀爐具。周員外從壁櫥取出匕首反撲,趙六拾起鐵鉗格擋。二人扭打間碰翻燭台,火勢頓起。
趙六搶過個鐵箱竄出地道,周員外卻被困火海。及至天明,清點戰場,共擒獲案犯八名,繳獲假銀五千兩。李慕白打開趙六救出的鐵箱,裡麵正是那幅《寒江獨釣圖》,另有本賬簿記錄著各地銷贓網絡。
胡知縣聞訊趕來,對著李慕白連連作揖。原來李慕白真是新科進士,奉旨暗訪。此案告破,龍顏大悅,李慕白升任知府,趙六因功授了巡檢一職。
三個月後,趙六穿著嶄新官服在街麵巡視,忽見個算命先生蹲在牆角。那先生抬頭一笑,右頰黑痣赫然在目:趙巡檢可還記得故人?趙六定睛細看,竟是那獄卒張三!正要呼喊官差,張三卻道:大人不想知道真墓寶藏下落?趙六心念微動,使個眼色轉到僻靜處。
張三低語:那日李大人所得藏寶圖是假的,真圖早被周員外調包。說著從袖中取出半張羊皮:此物得自翠紅處,另半張應在周家密室。趙六想起那日救火時,確在密室見著個鎏金匣子。
當夜,趙六獨自潛入周家廢墟。在殘垣斷壁間翻找良久,終在焦梁下發現鎏金匣。兩塊羊皮拚合,顯出完整地圖——寶藏竟埋在縣衙後院!趙六啞然失笑,這造假團夥膽大包天,居然把窩點設在官府眼皮底下。
趁著月色,趙六溜進縣衙後園。按圖索驥來到老槐樹下,掘地三尺果見鐵箱。開啟時金光耀目,儘是金錠珠寶。最奇的是箱中有個紫檀木盒,內盛血書一封。趙六就著月光細看,驚得跌坐在地。
原來周員外本是寧王府庫吏,當年寧王謀敗,他卷走這批財寶隱姓埋名。血書是寧王心腹所寫,詳錄朝中某位大員參與謀逆的密證。趙六冷汗涔涔,此物若現世,不知要掀起多少風浪。
正自躊躇,忽聽牆外更鼓響。趙六匆忙掩埋鐵箱,隻取走血書。回到住處輾轉難眠,忽聞窗欞輕響,但見紙箭射入,上書:三日後來取圖,否則休怪無情。趙六心驚:竟還有人知道此事!
次日升堂,胡知縣神色古怪。退堂後邀趙六至內室,屏退左右道:趙巡檢,昨夜可曾見著異常?趙六佯裝不解。胡知縣撚須沉吟:有人見你夜入縣衙...話音未落,衙役急報:牢裡張三暴斃!
趙六趕去驗看,張三七竅流血,顯是中毒。懷中搜出張當票,正是周家當鋪的。趙六猛然想起,那日古墓中李慕白取出令牌時,張三曾在墓外窺探...莫非他早知道李慕白身份?
當鋪早已查封,趙六費儘周折才從舊賬冊裡找到線索。原來張三當的是塊和田玉璧,當票存根卻寫著字。趙六想起李慕白提過,造假團夥幕後主使姓顧,莫非就是朝中那位...
三日期限將至,趙六夜訪李府。李慕白在書房接待,聽罷趙六敘述,麵色凝重:趙兄,此案怕要到此為止。趙六急道:大人!那顧...李慕白擺手製止:有些事,知道越多性命越危。說著取出一包銀兩:趙巡檢年少有為,不如外放曆練。
趙六渾渾噩噩回到住處,但見屋內淩亂,血書不翼而飛。桌上有枚銀釘釘著紙條:念你剿匪有功,饒爾狗命。趙六癱坐在地,方知自己早成彆人掌中玩物。
三日後,趙六辭官離縣。李慕白在長亭餞行,贈馬匹盤纏。臨彆時忽然低語:江南巡撫顧大人下月壽誕,趙兄可知他最愛《寒江獨釣圖》?趙六愕然,旋即會意——那幅繳獲的古畫早被李慕白調包!
秋風蕭瑟,趙六單騎出城。行至西山古墓,下馬拜了三拜。墓旁新立了界碑,竟是顧家墳山。趙六冷笑,揚鞭策馬。前方煙雨迷蒙,恍惚見個跛腳道人踏歌而來: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三年後,京城傳出大案:都察院禦史顧某被參貪汙,抄家時搜出龍袍玉璽。據說首告是個江湖藝人,獻《寒江獨釣圖》時暗藏罪證。而江南某小鎮新開了間當鋪,掌櫃的姓趙,左臉有疤,卻娶了房標致媳婦,人說原是官宦千金。每逢雨夜,當鋪後院常聞鐵算盤聲,如泣如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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