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成化年間,江南涇縣有個叫柳青的書生,這人生得眉清目秀,卻是個古怪性子。彆人寒窗苦讀都為求取功名,他倒好,整日裡隻愛鑽研些醫卜星相、奇門遁甲的雜學。這年清明剛過,柳青帶著書童墨雨往杭州府去訪友,主仆二人行至天目山下,忽見前方黑壓壓圍著一群人。
柳青撥開人群一看,卻是個白發老翁倒在路旁,麵色青紫,氣若遊絲。四周鄉民指指點點,卻無人上前施救。柳青蹲下身探了探鼻息,從懷中取出銀針,在老翁眉心、喉頭、胸口連下三針。不過半柱香工夫,老翁喉頭咕嚕作響,吐出一口黑血,緩緩睜開眼來。
“老丈可是誤食了斷腸草?”柳青邊收針邊問。
老翁顫巍巍從懷中摸出半塊焦黑的乾糧:“貪趕路程,吃了發黴的乾糧...”
正說話間,遠處馬蹄聲如雷震,十餘騎黑衣大漢旋風般卷到近前。為首的是個虯髯漢子,看見老翁便滾鞍下馬,納頭便拜:“父親大人!可算尋著您了!”
老翁拉著柳青的手對兒子道:“若非這位相公相救,老夫今日便要命喪於此了。”
虯髯漢子聞言,從懷中掏出一錠五十兩的紋銀就要相謝。柳青卻擺手笑道:“救人乃醫者本分,這銀子還請收回。”說罷竟攜書童飄然而去。
行出二三裡,墨雨撅嘴道:“公子也忒大方,五十兩銀子夠咱們半年用度呢!”
柳青折扇輕搖:“你懂什麼,那老翁衣領袖口皆用金線繡著暗紋,豈是尋常人家?這等富貴,還是少沾為妙。”
主仆二人說說笑笑,不覺紅日西沉。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正發愁時,忽見山坳裡轉出個樵夫。樵夫指著東南方向:“往前五裡有個白家莊,莊主白老爺最是好客,二位可去借宿。”
依著指點,果然望見一處大莊院。朱漆大門上銅環閃爍,門楣懸著“積善之家”的匾額。開門的是個老管家,聽說來意後,卻麵露難色:“實在不巧,莊中這幾日正辦喪事,隻怕怠慢了貴客。”
正說話間,院內傳來一聲咳嗽:“貴客臨門,豈有拒之門外之理?”但見一位錦衣老者拄杖而來,雖麵帶悲戚,卻掩不住通身氣派。
這白老爺將二人迎進花廳,吩咐擺酒接風。酒過三巡,柳青見廳堂四處掛著白幡,忍不住問道:“不知府上是...”
白老爺長歎一聲:“是小女月娥...三日前暴病而亡...”說著老淚縱橫。
原來這白月娥年方二八,是方圓百裡聞名的美人兒,更難得精通詩書,素有才女之名。誰知清明那日隨母親去祖墳祭掃,歸來便一病不起,不出三日就香消玉殞。
柳青心中一動:“小姐發病時有何症狀?”
“那日回來便說困倦,晚間發起高熱,渾身起滿紅疹。請來的郎中都說是時疫...”白老爺忽然壓低聲音,“可怪就怪在,小女停靈這三日,每夜都聽得棺中有響動...”
正說到此處,後院突然傳來一聲淒厲尖叫。眾人趕到靈堂,但見守夜的丫鬟癱坐在地,指著棺材抖作一團。那厚重的柏木棺蓋,竟錯開了一道三指寬的縫隙!
幾個膽大的家丁湊近一看,齊聲驚叫起來——棺中空空如也,隻餘一套壽衣!
白老爺兩眼發直,渾身亂顫。柳青卻俯身拾起棺中一物,是片嫩綠的柳葉,葉脈上沾著些許黏膩的汁液。
“莊中可有池塘?”柳青突然發問。
老管家忙道:“後園確有荷塘...”
眾人提著燈籠趕到荷塘,但見水麵飄著件女子外衫。更奇的是,塘邊泥地上印著幾行腳印,大的如蒲扇,小的三寸金蓮,交錯往竹林而去。
白老爺見到那小腳印,失聲叫道:“是月娥的繡鞋印!”
順著腳印追進竹林,忽聞得陣陣異香。竹林深處竟有座荒廢的古墓,墓門大開,裡麵隱隱傳來女子啜泣之聲。
柳青攔住要往裡衝的家丁,從袖中取出個瓷瓶,倒出幾粒藥丸分與眾人:“含在舌下,可避瘴氣。”
墓室中景象令所有人倒吸涼氣:白月娥昏倒在石台上,身旁蹲著個青麵獠牙的怪物!那怪物見人來,發出桀桀怪笑,縱身欲逃。
柳青早有防備,揚手打出三枚銅錢。但聽叮當三聲,怪物慘叫倒地,周身冒起青煙,竟化作個眉清目秀的年輕書生!
“張...張公子?”白老爺認出這正是半月前向女兒提親遭拒的張秀才。
這張秀才供出實情:他癡戀月娥不成,偶然從西域商人處購得迷魂草,那日趁月娥上墳,暗中下毒製造假死。又用傀儡術盜出屍體,想生米煮成熟飯...
“那柳葉作何解釋?”柳青突然發問。
張秀才一愣:“什麼柳葉?”
柳青冷笑:“你雖精通邪術,卻不知迷魂草遇水即解。那塘邊柳葉上的露水,早讓白小姐蘇醒逃走了罷?”
真相大白,張秀才被扭送官府。白月娥休養數日漸愈,白老爺感激不儘,欲將家產分一半相贈。柳青卻隻收了十兩診金,次日便悄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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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雨這回倒沒抱怨,反而神秘兮兮道:“公子,我昨夜起夜,看見白小姐的丫鬟往咱們房裡塞了封信呢!”
柳青展開信箋,但見簪花小楷寫著一首詩:“救命之恩重如山,妾心已隨青衫轉。若得郎君垂青眼,願棄榮華伴君行。”
柳青默然半晌,將信在燈上焚了:“明日啟程去蘇州。”
主仆二人離了杭州地界,這日來到嘉興府。運河兩岸人煙稠密,市井繁華。柳青在書肆淘得幾本醫書,正欲尋客棧投宿,忽見街麵一陣大亂。
十餘個彪形大漢追著個布衣少年毆打,那少年懷中緊抱個包袱,任憑拳打腳踢也不鬆手。柳青使個眼色,墨雨會意,扯著嗓子大喊:“官差來了!官差來了!”
那群漢子一愣神,少年趁機鑽進旁邊小巷。柳青主仆尾隨而去,七拐八繞來到處破廟。
少年癱在草堆上喘氣:“多...多謝二位...”
柳青查看他傷勢,卻是皮肉傷無大礙。正要詢問,廟門咣當被撞開,闖進個紅衣女子。這女子看見少年便哭道:“弟弟,你到底把東西偷出來了!”
少年從懷中取出包袱,竟是尊白玉觀音。姐弟二人抱頭痛哭,說出段冤情。
姐姐名喚玉娘,原是本府通判沈文淵之女。沈通判為官清正,因查辦私鹽案觸怒上官,被羅織罪名下獄。這尊傳家玉觀音是翻案關鍵,姐弟二人為保全證物,已被追殺三日。
柳青沉吟道:“沈通判現在何處?”
玉娘垂淚道:“關在死牢,秋後就要問斬...”
當夜,柳青獨自在客房把玩那尊玉觀音。燭光下,他突然發現觀音底座似有縫隙。用銀針輕輕一挑,竟掉出卷絹帛,上麵密密麻麻寫滿人名銀兩數目——正是鹽案贓官冊!
忽然窗紙噗的一聲,射進支袖箭。柳青閃身避過,窗外傳來陰惻惻的聲音:“交出東西,饒你不死!”
柳青吹熄燭火,從行李中取出個竹筒。推開窗戶的刹那,揚手打出筒中粉末。但聽兩聲慘叫,兩個黑衣人從屋簷滾落,雙手捂眼哀嚎不止。
次日清晨,柳青來到城西醉仙樓。三樓雅座早已坐著個方麵大耳的官員,正是按察使周大人。這位周大人與沈通判原是同年進士,柳青想通過他遞送證據。
周按察仔細看了絹帛,拍案大怒:“豈有此理!本官定要徹查...”話音未落,雅座屏風後轉出個人來。
“周年兄要徹查什麼?”來人三角眼,山羊須,正是布政使崔成仁!
柳青心知中計,剛要動作,四周湧出十餘個持刀護衛。崔成仁拈須冷笑:“柳公子,你偽造證據誣陷朝廷命官,該當何罪?”
危急時刻,樓梯咚咚作響,竟衝上來一隊京衛。為首官員亮出腰牌:“錦衣衛辦案,閒雜人等退避!”
崔成仁頓時麵如土色。那官員又對柳青拱手:“可是涇縣柳公子?王爺有請。”
柳青被請進艘豪華官船,艙中端坐的,竟是那日所救的白發老翁!老翁笑道:“小友彆來無恙?老夫朱永,蒙聖恩襲封成國公。”
原來那日分彆後,成國公派人暗中保護柳青。得知他卷入鹽案,特請錦衣衛舊部相助。
有了贓官冊與成國公作保,沈通判冤案很快平反。崔成仁等一乾貪官革職查辦,沈家姐弟對柳青千恩萬謝。
成國公欲聘柳青為幕僚,卻被婉拒。老人也不強求,贈了百兩黃金。柳青轉手將金子分給沈家與受害鹽商,隻留少許盤纏。
墨雨這回真急了:“公子!這到手的富貴...”
柳青望著運河上往來的商船,悠然道:“你可知那玉觀音底座還藏著什麼?”
“還有什麼?”
“崔成仁與寧王府往來的密信。”柳青壓低聲音,“這趟渾水,咱們蹚不得。”
主仆二人悄悄離開嘉興,往徽州方向行去。這日行經齊雲山,在道觀遇個遊方道士。那道士見了柳青,硬要給他相麵。
“公子眉藏英氣,目含慈悲,當有仙緣。隻是...”道士掐指半晌,忽然變色,“三個月內,公子必遭桃花劫!輕則傷身,重則喪命!”
柳青隻當笑談,墨雨卻上了心。此後每見年輕女子近前,便如臨大敵。
這日傍晚行至歙縣,遇著傾盆大雨。好容易尋到處宅院借宿,開門的竟是個素衣少女。這姑娘約莫十七八歲,生得秋水為神玉為骨,雨夜裡看去,真似淩波仙子一般。
少女自稱姓阮,名素心,與祖母相依為命。老人家熱情留客,收拾出東廂房。墨雨偷偷拉柳青衣角:“公子,這道士的話...”
柳青瞪他一眼,自顧自整理濕衣。忽聽正房傳來老婦驚叫,趕去一看,阮婆婆指著窗欞瑟瑟發抖。但見濕窗紙上印著個血紅的手印!
柳青推開窗戶,暴雨如注,院中空無一人。他卻注意到牆角有片銀鱗,在燈下閃著詭異的光。
次日雨歇,阮婆婆道出隱情:這宅子原屬當地富商,三年前富商暴斃,便傳言鬨鬼。祖孫二人貪圖便宜買下,果然夜夜不得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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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青四下勘察,在後院枯井旁發現更多銀鱗。他讓墨雨去買來雄黃、朱砂,又向阮婆婆要了五色絲線。
當夜子時,柳青在院中布下八卦陣。三更梆響,果然陰風大作,井中爬出個遍體銀鱗的怪物!那怪物在陣中左衝右突,五色絲線突然迸發金光,將它牢牢縛住。
銀鱗褪去,竟是個麵容憔悴的中年人!阮素心驚呼:“二叔?!”
原來這是阮家二爺,三年前為獨占家產,毒殺兄長後假死,扮鬼嚇走侄女。那銀鱗是種罕見的魚鱗癩,中毒後皮膚潰爛如鱗片...
官府來人帶走阮二爺,阮婆婆老淚縱橫:“恩公連續兩夜未眠,快歇歇罷。”
柳青回到廂房,見案上擺著碗蓮子羹。阮素心俏立一旁,粉麵含春:“公子辛苦...”
墨雨在門外急得跺腳,卻見柳青接過羹碗,突然問道:“姑娘可知《本草綱目》載,西域奇花醉仙靈芙,其香迷人,其汁劇毒?”
阮素心臉色驟變。柳青歎道:“你袖中的迷香,與羹中毒物味道相衝了。”
窗外傳來銀鈴般的笑聲:“好個聰明的柳公子!”但見個紫衣女子翩然而入,竟是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