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斜著紮進後頸時,月竹正在田埂上扒拉漏收的黃豆。她的箬笠被弟弟戳了三個洞,雨絲順著破口往脊梁裡鑽,補丁摞補丁的夾襖吸飽了水,墜得她像隻縮脖的鵪鶉。我的草鞋早被泥漿吞了,腳上套著化肥袋改的"襪子",接縫處磨出血泡,每走一步都像踩著炭火。
月竹的課本是父親用卷煙紙訂的。會計閨女故意把鋼筆水潑在封皮上,藍墨水洇透了"為人民服務"的燙金字。月竹蹲在茅簷下舔封皮,舌尖的藍漬三天沒褪,上課時老師說她偷吃桑葚,罰她舉著破課本站講台。風掀開浸透的紙頁,油墨印的領袖像在雨水裡模糊了眉眼。
公社催繳柴火費,月竹把枕頭裡的秕穀倒出來充數。母親連夜拆了門簾布縫新枕套,拆下的竹簾骨正好給弟弟做彈弓。月竹抱著空枕頭睡稻草,半夜老鼠啃她散落的頭發,驚醒時發現辮梢沾著老鼠屎,油燈下泛著青白的光。
霜降後的曬穀場結了層薄冰,月竹提著烘籠來烤紅薯。烘籠是破瓦罐纏著鐵絲,炭火裡埋著從牛糞堆扒出的玉米粒。會計閨女戴著絨線護耳經過,故意踢翻烘籠,滾燙的炭渣濺在月竹腳背上。她不敢哭出聲,抓把雪按在燎泡上,冰碴混著膿水在趾縫凝成黃痂。
月竹的算術本用完了,她在祠堂的梁柱上練字。香灰拌井水當墨汁,供桌上的蠟油刮下來捏成筆。守祠堂的老漢逮住她時,她正踮腳寫"農業現代化",蠟油筆尖在蛀空的木紋上歪歪扭扭。老漢的煙袋鍋敲在她手背,燙出的水泡正好蓋住凍瘡。
公社派下剝棉桃的活計,月竹的手指被硬殼劃得儘是血口。她把傷口按在鹽罐裡醃,鹽粒是拿兩個雞蛋跟代銷店換的。會計閨女戴著白紗手套來驗收,故意把棉桃倒進泥坑。月竹跪在冰水裡撈棉花,指肚的嫩肉翻卷著,血絲在棉絮上繡出淡紅的雲。
第一場雪壓垮了牲口棚,月竹跟著大人們搶修屋頂。她的棉褲短了半截,小腿肚被葦席劃出交錯的血痕。父親用草灰給她止血,草灰裡混著雞糞,結痂時癢得她半夜撓牆。會計閨女穿著翻毛皮鞋來監工,故意把雪塊踢進她領口,冰水順著脊溝流到裂口的布鞋裡。
臘月裡領救濟糧,月竹的糧袋被會計閨女爹捅了個洞。玉米麵淅淅瀝瀝灑了一路,她趴在地上用舌頭舔,雪渣混著泥土在牙縫裡咯吱響。我跟在後麵撿漏,布袋裡攢的碎糧剛夠蒸個窩頭,月竹卻把窩頭掰成四瓣,最大的那塊塞給了咳嗽的奶奶。
生產隊殺年豬那天,月竹被派去刮豬毛。凍僵的手指握不住刮刀,刀刃在掌心豁出道血口。她偷偷用豬油塗抹傷口,油腥味引來野狗追著舔她的手。會計閨女舉著冰糖葫蘆經過,故意把山楂核吐在她滲血的紗布上。
除夕夜守歲,月竹用紅紙浸出胭脂抹在腮上。紅紙是供銷社包糖塊的,舔一口能甜半宿。母親把新糊的窗紙撕了塊給她當紅包,弟弟搶去疊了飛機。月竹追著紙飛機跑到祠堂,發現梁柱上自己寫的字被雪水泡成了淚痕,蠟油筆跡卻像凍住的燭淚,硬生生焊在木頭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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