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電監護儀突然發出蜂鳴，方清墨指尖按在竇性心律的波紋上：這跳法我熟。她將棉簽蘸了溫水塗在李玄策皸裂的唇紋間，九零年三月八號下午三點，車間鑽床轉起來也是這個調門。
消毒液味道裡突然炸開金屬灼熱的氣息，方清墨解開丈夫病號服紐扣。手術疤痕延伸至鎖骨，像極了當年鐵屑劃過的軌跡。急診室縫了十七針，她指腹摩挲著增生組織，可比現在這些監護電極片硌手。
呼吸機管路突然震顫，她俯身貼近丈夫耳畔：就像鑽床卡住頭發時震動的頻率。氧氣管在晨光中泛著冷藍，你撲過來扯斷發絲那刻，喉結撞在我太陽穴上，血珠濺進睫毛裡，燙得比監護儀警報燈還灼人。
白大褂染紅那會兒，急診室窗簾飄得像車間的油布簾。方清墨掀開護理墊，露出壓在下麵的泛黃布料。暗紅斑塊暈染著棉紗紋理，在消毒燈下泛起櫻花色的光暈。護士說這是醫療垃圾，她將布料覆在丈夫手背的留置針上，可當年浸透的血早把我們縫成連體嬰了。
李玄策的尿袋忽然泛起漣漪，她輕敲集尿器：多像血滴進采血管的動靜。塑料管在她掌心顫動，驗血單飄下來時，咱倆指尖同時發抖，窗縫漏的光斑在你睫毛上跳，跟車間天窗的光柵投影分毫不差。
營養液滴到第四十九滴時，方清墨突然扯開丈夫的袖口。暗紅疤痕蜿蜒如輸液管，她將指尖按在脈管上：當年你躺急診床編手鏈，葡萄糖結晶在輸液管裡結成的琥珀，可比現在這些靜脈營養液透亮。她忽然舉起丈夫的手腕，看，日光穿過留置針的藥液，像不像車間鐵屑在陽光裡炸開的藍火？
窗外飄來早查房的車輪聲，她猛然轉身護住輸液架：小心！這推車動靜跟當年送血車的軲轆聲一樣急。藍條紋被褥被晨風掀起褶皺，你白著臉編手鏈時，被單也是這般抖，車間油汙混著血腥氣，倒比現在這些消毒水味好聞。
正午陽光曬軟了護理墊下的染血布料，方清墨忽然將它蒙在丈夫臉上。粉紅暈影透過棉紗映著呼吸麵罩，監護儀波紋突然規律如鑽床運轉。當年你從紗布縫隙看我，她隔著布料描摹丈夫眉骨，睫毛在光斑裡抖得像車間飄落的鐵屑雨。
心電導聯線突然脫落，她卻笑著重新粘貼：就像那日你扯斷輸液管編手鏈。電極片在她指腹下泛著冷光，護士追著罵時，你藏在病號服裡的手鏈硌著我腕骨，鐵屑紮進皮肉的疼，倒比現在這些醫療膠印甜。
黃昏降臨時，方清墨從帆布包夾層掏出半截輸液管。三十年的藥液結晶在管壁內凝成琥珀，她將其套在丈夫的氧氣管上：當年說好存到金婚的，如今倒成了醫療耗材。結晶在夕陽下折射出虹彩，你躺在轉運床上編結時，血順著輸液架往下淌，在瓷磚縫裡積成櫻花形狀。
夜班護士來換藥時，她正用酒精棉擦拭丈夫頸動脈處的舊疤。這疤顏色淡了，她忽然將棉球按在自己鎖骨，當年血噴在這處，燙得我白大褂第二顆紐扣都化了形。碘伏棉簽劃過李玄策下頜，你昏迷前攥著那枚紐扣，說要比金工實習的零件打得牢。
月光漫過心電監護儀時，方清墨突然解開自己病號服。鎖骨下的櫻花色疤痕貼著丈夫頸動脈搏動處：血型配對單我還留著，墨色褪得比這染血布淺。她將泛黃的化驗單折成千紙鶴，當年你醒來第一句話，是問金工實習還能不能拿優秀。
監測儀突然響起規律心跳，她將千紙鶴按在丈夫胸口：你聽，這跳法跟車間鑽床修好後的運轉聲多像。金屬鶴翅擦著手術疤痕振動，那日夕陽透過急診室窗簾，在你臉上印的光柵，倒比現在這些呼吸機管道的影子整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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