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國的十二月,朔風凜冽,滴水成冰。哈市的天空總是籠罩著一層鉛灰色的薄雲,空氣裡彌漫著鋼鐵與冰雪混合的、特有的清冷氣息。然而,在哈市第一精密刀具廠那間見證了無數次失敗與重來的試驗車間裡,此刻卻燃燒著一團足以融化寒冬的熾熱火焰!
巨大的試驗台前,王鐵柱穿著那身洗得發白、沾著點點油汙的深藍色工裝,頭上歪歪地扣著一頂同樣沾著油漬的鴨舌帽。他布滿老繭、指關節粗大的雙手,此刻正微微顫抖著,小心翼翼地捧著一枚閃爍著冷冽金屬光澤的軸承套圈。那正是他們團隊曆經三百多個日夜、熬過無數次失敗、攻克了無數工藝難題的結晶——高速列車關鍵軸承gx7b的最終定型樣品!
車間裡鴉雀無聲,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枚小小的、卻承載著千斤重擔的軸承上。空氣仿佛凝固了,隻有窗外呼嘯的寒風在提醒著時間的流逝。負責最終驗收的國家權威專家組組長,一位白發蒼蒼、神情嚴肅的老工程師,正戴著高倍放大鏡,如同最苛刻的法官,一絲不苟地檢查著軸承的每一個細節:光潔度、硬度、微觀結構、疲勞測試後的磨損痕跡……他手中的檢測儀器發出細微的滴答聲,每一次聲響都如同重錘敲在在場每一個人的心上。
王鐵柱的額角滲出了細密的汗珠,混合著油汙,在車間慘白的燈光下閃著光。他黝黑的臉膛繃得緊緊的,嘴唇抿成一條堅毅的直線,那雙平日裡透著工人特有的憨厚與執拗的眼睛,此刻充滿了血絲,卻燃燒著近乎虔誠的期待。他仿佛能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裡擂鼓般跳動的聲音。這枚軸承,不僅僅是一個零件,它是無數個不眠之夜的汗水結晶,是老師傅們手上燙出的水泡,是廠裡頂著壓力咬牙堅持的倔強,更是他和他的兄弟們,用最樸素的忠誠與最精湛的技藝,向國家交上的一份答卷!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終於,老專家緩緩直起身,摘下了放大鏡。他布滿皺紋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目光掃過車間裡一張張緊張到幾乎窒息的臉龐,最後落在了王鐵柱那雙捧著軸承、微微顫抖的手上。
寂靜。
然後,老專家嘴角的肌肉,極其緩慢地向上牽動,最終綻放出一個如同冰雪初融般溫暖而欣慰的笑容。他伸出手,用力地、重重地拍在王鐵柱寬厚結實的肩膀上,聲音洪亮地宣布:
“哈一精廠gx7b型高速列車軸承,經最終全麵檢測,各項性能參數……全部達標!達到國際先進水平!驗收——通過!”
“轟——!”
短暫的死寂之後,整個車間如同被點燃的火藥桶,瞬間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巨大的聲浪幾乎要掀翻屋頂!年輕的工程師們激動地跳起來,互相擁抱捶打;頭發花白的老技師們摘下眼鏡,用力擦拭著眼角溢出的、滾燙的淚水,嘴角卻咧到了耳根;工人們揮舞著手裡的工具,敲打著身邊的鋼鐵設備,發出鏗鏘的慶祝聲!
“成了!成了啊!”
“是我們自己的!是我們自己造的!”
“鐵柱哥!我們做到了!做到了!”
……
王鐵柱站在那裡,雙手依舊捧著那枚軸承,仿佛還沒從巨大的衝擊中回過神來。肩膀上傳來的拍打力量還在,老專家那聲洪亮的“通過”還在耳邊回蕩,但周圍震天的歡呼聲卻仿佛隔著一層水幕。他的視線模糊了,滾燙的淚水毫無預兆地衝破了堤壩,順著黝黑粗糙、沾滿油汙的臉頰洶湧而下,砸在冰冷堅硬的水泥地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印記。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喉嚨卻像被什麼東西死死堵住,隻能發出嗬嗬的、不成調的哽咽聲。他隻能低下頭,將額頭緊緊抵在那枚冰冷的、象征著勝利的軸承上,肩膀劇烈地聳動著。這一刻,所有的壓力、委屈、艱辛,都化作了這無聲卻最洶湧的淚水。
就在這時,車間角落那部沾滿油汙的紅色保密電話,急促地響了起來。離得近的一個小夥子抹了把激動的淚水,跑過去接起:“喂?哈一精廠試驗車間!”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沉穩而熟悉的聲音:“我是李玄策,請王鐵柱同誌接電話。”
小夥子一愣,隨即狂喜地衝著人群中心大喊:“鐵柱哥!電話!是李部長!李部長電話!”
王鐵柱猛地抬起頭,臉上還掛著未乾的淚痕和油汙。他幾乎是踉蹌著撲到電話機旁,顫抖著手接過話筒,聲音嘶啞哽咽:“喂…喂!李…李部長!我是王鐵柱!”
“鐵柱!”李玄策的聲音清晰地傳來,帶著難以抑製的激動和喜悅,“報告我第一時間看到了!專家組反饋也收到了!好!好樣的!你們是好樣的!國之柱石!真正的國之柱石!”
“李部長……”王鐵柱聽到那熟悉的、帶著肯定與讚許的“老班長”般的聲音,剛剛平複一點的情緒再次決堤,他對著話筒,像個孩子般放聲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語無倫次地喊著:“成了!李部長!成了!沒給國家丟臉!沒給您丟臉!軸承…軸承它爭氣!它…它扛住了!我們…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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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那頭,李玄策沒有打斷他,靜靜地聽著這位老同學、老戰友在電話那頭宣泄著積壓已久的壓力與成功的狂喜。他能清晰地聽到電話背景音裡工友們依舊激動的歡呼和掌聲,那聲音,比任何樂章都更動聽。直到王鐵柱的哭聲漸漸平息,隻剩下沉重的喘息和吸鼻子的聲音。
“鐵柱,”李玄策的聲音更加溫和而有力,“擦乾眼淚,挺直腰板!你和你的兄弟們,用汗水和鋼鐵,鑄就了屬於中國工人的榮光!這枚軸承,意義重大!它不僅能讓我們的高鐵跑得更快、更穩、更安全,更能大幅降低建設和維護成本,讓更多老百姓享受到便捷!更重要的是,它證明了,再難的‘卡脖子’環節,也卡不住我們中國人自力更生、攻堅克難的決心和智慧!你們,是當之無愧的脊梁!我代表國家,也代表我個人,向你們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和最熱烈的祝賀!”
“謝…謝謝李部長!”王鐵柱用力挺直了腰板,用袖子狠狠抹了把臉,儘管聲音還帶著濃重的鼻音,但那份屬於大國工匠的驕傲和底氣,已經重新回到了他的胸膛,“您放心!這隻是開始!咱的手藝,隻會越來越好!”
放下電話,李玄策站在辦公室的窗邊,臉上洋溢著許久未見的、發自內心的欣慰笑容。窗外是燕京冬日的蕭瑟,但他心中卻充滿了暖意。他轉身,對方清墨說:“清墨,聽到了嗎?鐵柱他們,成功了!這才是真正的脊梁!沒有這些紮根一線的‘笨功夫’,哪來風馳電掣的‘中國速度’?”
方清墨也由衷地笑了,眼中閃爍著理解和敬佩的光芒:“是啊,玄策。實驗室裡的數據再漂亮,最終也要靠他們一雙手、一顆心,淬煉成能扛住千鈞之力的鋼鐵。這精神,千金難買。”
李玄策走到辦公桌後,拉開一個很少打開的抽屜。裡麵沒有文件,隻有一些私人物品。他翻找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張微微泛黃的老照片。照片上,是二十多年前南方那個喧鬨的機床廠車間。兩個穿著油汙工裝的年輕人,肩並肩站在一起,對著鏡頭露出青澀而充滿乾勁的笑容。一個眉眼清俊,帶著書卷氣,是年輕的李玄策;另一個身材魁梧,笑容憨厚,正是同樣年輕的王鐵柱。他們身後,是龐大的、閃爍著金屬冷光的機床。
李玄策的手指輕輕撫過照片上王鐵柱那張年輕的臉龐,又看看窗外冰封的城市,仿佛跨越了時空,看到了哈市車間裡那個激動落淚、卻挺直了脊梁的身影。
“從一顆螺絲釘,到一枚關鍵軸承……”他低聲自語,嘴角噙著溫暖的笑意,“鐵柱,好兄弟,這路,我們走了二十年。但走得值!”
他讓秘書將這張老照片掃描複印了一份,連同他的親筆賀信,以及那份沉甸甸的驗收合格報告,一同裝訂起來。賀信的末尾,他寫道:
“鋼鐵的意誌,血肉的溫度。國之重器,始於匠心。致敬所有默默無聞的攻堅者!——李玄策”
這份特殊的賀禮,連同那份象征著勝利與尊嚴的軸承樣品,將被永久珍藏。它講述的不僅是一次技術突破,更是一個關於信念、堅守與薪火相傳的故事。在這個寒冷的冬日,哈市車間裡那團由鋼鐵意誌點燃的火焰,溫暖了燕京的決策者,也照亮了中國高端製造通往自主之路的又一個堅實台階。窗外的寒風依舊呼嘯,但春天,仿佛已在那枚冰冷的軸承深處,悄然孕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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