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伯利亞的寒流,如同掙脫了鎖鏈的白色巨獸,裹挾著刺骨的冰晶和呼嘯的北風,一夜之間席卷了整個華北平原。京城陷入了多年未遇的酷寒。溫度計的水銀柱仿佛被凍僵了,死死地卡在零下十五度的刻度上。入夜,風勢更烈,像無數把冰冷的剃刀刮過胡同裡每一寸裸露的磚石和窗欞,發出淒厲尖銳的哨音。
胡同深處,昏黃的路燈在狂風中搖曳,將光禿禿的槐樹枝杈猙獰的影子投射在結滿厚厚冰殼的牆壁上。唯一亮著昏黃燈光、門口排著長長隊伍的,是胡同口的國營煤站。隊伍在寒風中緩慢蠕動,像一條凍僵的黑色蚯蚓。人們裹著最厚的棉襖,戴著毛線帽和圍巾,隻露出凍得通紅的鼻子和呼著白氣的嘴巴,跺著腳,搓著手,沉默地忍受著。空氣中彌漫著煤灰的顆粒感、寒風帶來的乾冷,以及一種無聲的焦慮。
李玄策裹緊了深灰色的棉大衣,豎起的領子擋著半邊臉,呼出的白氣瞬間在眉毛和睫毛上凝結成細小的冰晶。他剛從部裡開完應對極寒天氣的緊急會議,心係著胡同裡這些在嚴寒中煎熬的街坊鄰居。路過煤站門口時,那長長的隊伍和一張張凍得發青的臉,讓他心頭沉甸甸的。
“玄策啊,回來啦?”一個蒼老卻帶著暖意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李玄策循聲望去,是胡同裡最年長的張奶奶。她佝僂著腰,裹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舊軍棉襖,正吃力地抱著幾根劈好的柴禾,顫巍巍地往自家小院走。她家的小院門敞開著,昏黃的燈光從堂屋透出來,隱約可見裡麵人影晃動,還飄出一股奇特的、混合著果香和焦糊味的氣息。
“張奶奶,這麼冷的天,您怎麼還出來抱柴禾?我來!”李玄策連忙上前,不由分說接過老人懷裡沉重的柴禾。
“唉,人老了,不中用嘍。家裡那點子存煤,得省著點給孫子晚上寫作業用。這不,”張奶奶指著自家亮燈的堂屋,臉上皺紋裡都透著無奈,“搗鼓點土法子,看能不能頂一陣。”
李玄策抱著柴禾走進張奶奶家的小院。堂屋裡,比外麵暖和不了多少,寒氣依然絲絲縷縷地從門窗縫隙鑽進來。張奶奶的孫子小虎正趴在冰冷的八仙桌上寫作業,小臉凍得發青,握筆的手都有些僵硬。而屋子中央,卻放著一個意外的東西——一隻碩大的、邊緣被熏得烏黑的黃銅臉盆。臉盆下麵架著幾塊磚頭,裡麵正燃燒著幾根細細的柴禾。盆裡卻不是水,而是煮著一大鍋黑乎乎、粘稠的糊狀物,正咕嘟咕嘟冒著細密的氣泡,那股奇異的、帶著梨子發酵般酸甜又有點焦糊的氣味就是從這裡散發出來的。
“這是?”李玄策放下柴禾,好奇地問。
“凍梨熬的‘土油’!”張奶奶拿起一根長木勺,在鍋裡攪動著,“去年秋天存的一筐凍梨,天太冷,凍得跟鐵疙瘩似的,直接咬不動了。我就琢磨著,這梨子裡有糖分,熬化了,加點堿麵,看能不能點著,當個引火的玩意兒也好啊。”她說著,舀起一勺粘稠的、深褐色的液體,液體拉出長長的絲線,滴落回鍋裡時發出沉悶的噗噗聲。“熬了快一下午了,快熬乾了,就是不知道中不中用。”
就在這時,鍋裡的液體似乎達到了某個臨界點。粘稠的糊狀物深處,那些尚未完全熬化的凍梨果核,在持續的高溫和脫水作用下,突然發出一連串密集而清脆的爆裂聲!
“劈啪!劈劈啪啪!”
聲音不大,但在寂靜寒冷的屋子裡顯得格外清晰。像是什麼東西在內部積蓄了力量,終於撐破了束縛。這聲音……李玄策的心猛地一跳!這節奏,這短促而間隔不一的爆裂聲,為何如此熟悉?就在幾小時前的緊急會議上,情報部門截獲的一段關於鄰國輸氣係統故障的異常音頻信號簡報,其核心特征就是這種類似“豆莢爆裂”的短促脈衝編碼!簡報分析認為,這極可能是管道內部應力異常導致微小裂縫形成時,高壓氣體瞬間逸出產生的聲波特征!
“張奶奶,您聽這聲兒……”李玄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嗨,就是梨核兒熬乾了,炸了唄,”張奶奶不以為意,繼續攪動著,“每年熬梨膏都這樣,裡頭那點硬芯子受不住熱。”
梨核熬乾炸裂?李玄策的目光死死盯住鍋裡那翻滾的深褐色粘稠液體。爆裂聲還在零星響起,每一次“劈啪”聲,都仿佛敲打在他緊繃的神經上。他下意識地伸手,從旁邊桌子上拿起自己隨身攜帶的那本已經翻得起了毛邊的線裝《齊民要術》。這本書講的是農事百工,卻也蘊含著古人對自然物性的深刻理解。
書頁被翻到“北次三經”篇《山海經》篇章),講的是北方山川地理、物產礦藏。就在他手指無意識地劃過書頁上一段描述北方地脈走向的文字時,一滴深褐色的、粘稠滾燙的梨汁,不知怎麼就從張奶奶攪動的長勺上飛濺出來,恰好滴落在書頁中央!
“哎喲!”張奶奶輕呼一聲,“糟蹋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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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策卻恍若未聞。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那滴落在泛黃紙張上的梨汁吸引住了。
深褐色的粘稠梨汁,帶著灼人的溫度,落在冰冷的、吸水性極強的宣紙書頁上。它並未立刻滲透,而是如同一個活物般,在書頁表麵短暫地凝聚成一個半球形。然而,就在這短暫凝聚的瞬間,在梨汁表麵和與紙張接觸的邊緣,一種奇妙的景象發生了!
書頁的低溫,與滾燙梨汁的高溫,形成了劇烈的冷熱交變。梨汁表麵的水分開始急速蒸發、凝結。在深褐色液滴的邊緣,一圈極其細微、幾乎肉眼難以察覺的白色冰晶,如同被無形的手瞬間勾勒出來!這圈冰晶並非均勻環繞,而是呈現出一種奇特的、如同蛛網般的放射狀裂紋!裂紋的走向極其尖銳、分岔清晰,仿佛在紙上刻下了一個微縮的、冰晶構成的星形圖案!
這圖案!李玄策的瞳孔驟然收縮!他的心臟如同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
就在那份標注為“鄰國輸氣係統異常點”的絕密衛星熱成像圖上,一個位於西伯利亞凍土帶邊緣、被俄方技術專家刻意標注為“正常熱輻射波動區”的節點,其核心區域周圍,就分布著極其相似的、由細微溫度異常形成的放射性裂紋圖案!簡報分析認為,這正是深埋地下的高壓輸氣管道出現微小裂縫,導致局部熱力異常泄露的典型特征!俄方隱瞞了它!
“北次三經……”李玄策喃喃自語,指尖幾乎要觸碰到書頁上那圈正在迅速擴散、變淡的冰晶裂紋,“‘又北三百裡,曰帶山,其上多玉,其下多青碧……水出焉,而西流注於河……’水脈走向,熱力泄露……山川地脈之變,古人觀其形,今人……亦可察其微!”
他猛地抬起頭,眼神銳利如電:“張奶奶!您這鍋‘土油’,熬得好!熬出來的不是油,是照妖鏡!”
就在這時,院子裡傳來一陣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伴隨著金屬摩擦的鏗鏘聲和粗重的喘息。
“李哥!李哥在嗎?張奶奶!”一個洪亮卻帶著焦急的聲音在院門口響起。
是周衛國!他高大的身影裹著一身寒氣撞了進來,眉毛胡子上都結滿了白霜,身後還跟著幾個同樣風塵仆仆的漢子。他們正合力抬著幾個沉甸甸的、塗著軍綠色油漆的金屬油桶!
“衛國?你們這是?”李玄策又驚又喜。
“接到您之前關於備用能源的加密指示!”周衛國抹了一把臉上的冰碴子,指著那幾個油桶,語氣帶著完成任務後的激動,“我們車隊,頂著白毛風,從京郊生物燃料應急儲備點搶運出來的!純生物質燃料,耐低溫!能頂大用!”他指著油桶側麵噴塗的白色編號,“您看這桶號:g07、s11、h04、t09!連起來,正好是‘古、疏、河、圖’的首字拚音!這不就是咱們老祖宗傳下來的絲路古道密碼嗎?冥冥之中護著咱們呢!”
“好!衛國,乾得好!”李玄策用力拍了拍周衛國的肩膀,一股暖流湧上心頭。關鍵時刻,這些老同學、老兄弟,永遠是最堅實的後盾。
角落裡,一直安靜看著大人們忙碌的李天樞,似乎被那些綠油桶吸引了。他伸出凍得通紅的小手,拿起桌上一個張奶奶給他解凍、但還沒來得及吃的凍梨。那凍梨表皮烏黑,硬得像塊石頭。
小家夥沒有吃,反而從自己小小的棉襖口袋裡,摸出了一把王鐵柱之前送給他玩的小號多功能折疊刀磨鈍了刃口的兒童安全版)。他學著大人乾活的樣子,笨拙而專注地在那堅硬的凍梨上雕刻起來。小手凍得不靈活,刻得很慢,很淺。他似乎在努力刻一個小火爐的形狀,圓圓的爐身,上麵還歪歪扭扭地刻了個小煙囪。
“爸爸,看!小火爐!”李天樞獻寶似的把剛剛刻出個大概輪廓的凍梨“火爐”舉到李玄策麵前。
李玄策心中有事,但看到兒子凍紅的小臉和期待的眼神,還是溫言道:“小樞真棒,刻得像……”他的話音未落,目光卻猛地定住了!
堂屋那盞昏黃的白熾燈燈光,恰好從背後穿透了李天樞手中那個被淺淺雕刻過的凍梨。凍梨內部並未完全解凍,冰晶結構在光線下呈現出一種渾濁而剔透的質感。就在那被刻刀削薄了的“爐壁”區域,燈光穿透時,冰晶內部細微的密度差異和雕刻留下的淺淺刻痕,竟在對麵牆壁上投射出一片模糊而奇特的陰影!
那陰影的輪廓,依稀可辨幾個扭曲的、連筆的西裡爾字母組合!雖然模糊,但李玄策幾乎一眼就認出來——那正是俄語中“АВАpnnhЫnpeoht”緊急維修)的縮寫變形!
如同驚雷在腦海中炸響!孩子手中這無意間雕琢的凍梨,透光顯現的俄文,與書頁上梨汁冰晶形成的泄露裂紋圖案,與周衛國車隊運來的、編號暗合絲路密碼的生物燃料……所有的線索,在這一刻被李天樞手中這盞小小的、冰晶構成的“燈籠”徹底照亮!
“好孩子!”李玄策一把將李天樞緊緊抱在懷裡,冰冷的棉襖貼著孩子溫熱的小臉,聲音帶著難以抑製的激動,“你這小火爐……點著的不是火,是照亮前路的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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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下孩子,眼神瞬間變得無比堅定銳利。他拿出加密手機,對著書頁上那圈已經幾乎消失的冰晶裂紋殘留痕跡、對著周衛國運來的油桶編號、對著牆壁上凍梨透光投射出的模糊俄文陰影,迅速拍下照片。
“衛國!立刻把這批燃料,優先配給胡同裡孤寡老人、學校和社區醫院!確保今晚不能凍著一個人!”他語速飛快地下令。
“明白!”周衛國挺直腰板。
“張奶奶,”李玄策轉向還在攪動鍋裡“土油”的老人,鄭重地說,“您這‘土油’方子,是寶貝!麻煩您把熬製的法子、火候、特彆是聽那‘劈啪’聲的經驗,詳細寫下來!有大用!”
張奶奶雖然不明就裡,但看到李玄策嚴肅鄭重的神情,連忙點頭:“哎,哎,中!我這就寫!”
李玄策最後看了一眼鍋裡還在咕嘟冒泡的深褐色梨汁,那奇異的焦糊果香此刻仿佛蘊含著一種堅韌不拔的力量。他大步走出張奶奶家的小院,寒風裹挾著冰粒子撲麵而來,他卻感覺胸中有一團火在燃燒。
他迅速撥通一個加密號碼,聲音在呼嘯的風中清晰而沉穩:“談判組注意!立即啟動b方案!對方‘北次三經’節點存在‘凍梨裂紋’級隱患!證據鏈已傳送!供暖談判的核心籌碼……現在握在我們手裡了!”
胡同深處,煤站門口的長隊還在寒風中緩緩挪動。而張奶奶家的燈光下,李天樞好奇地看著自己雕刻的凍梨“火爐”,小虎趴在桌上,作業本旁放著一個剛剛灌滿生物燃料、跳躍著藍色溫暖火焰的小銅爐。周衛國和工友們扛著油桶的身影消失在胡同的拐角,像一隊衝破風雪的戰士。李玄策站在凜冽的風口,望向北方沉沉的夜空,那裡,一場關乎千家萬戶溫暖的博弈,即將迎來破局的曙光。這來自胡同深處、源於凍梨與老奶奶雙手的微弱火種,已然點燃了破冰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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