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節的雨,帶著料峭春寒,將京城籠罩在一片濕漉漉的灰蒙裡。國安部地下三層的國家緊急事務指揮中心ne),空氣卻乾燥得仿佛能摩擦出火花。巨大的環形屏幕牆上,跳動著全國地圖,被一道道或紅或橙的線條切割成不規則的區塊,像一塊被無形之刃反複劃過的古老龜甲。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咖啡因和高度緊張的電子設備散發的微熱氣息。
李玄策站在指揮席前,身形挺拔如鬆,但眼底深處那抹揮之不去的疲憊,如同窗外沉甸甸的鉛雲。他剛結束與疾控中心、交通部和幾個重點疫區省市的視頻會議,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屏幕上正展示著一個極其複雜的立體模型——那是方清墨團隊曆時數年,結合現代流行病學、大數據分析和人工智能技術,對張仲景《傷寒雜病論》進行的深度數字化重構。此刻,這部古老的醫學聖典,正以光怪陸離的現代形態,成為抗擊新型h7n9禽流感病毒的核心武器。
“太陽區東部沿海),陽明區華北、華中),少陽區西南),太陰區中部腹地),少陰區西北),厥陰區東北及邊疆)。”李玄策的手指在觸摸屏上劃過,聲音沉穩而清晰,每一個字都敲打在在場所有高級指揮官的心上,“參照《傷寒論》‘六經辨證’原理,結合當前病毒傳播路徑、毒株變異速度、區域人口密度及醫療資源分布,重新劃定防控等級。厥陰區風險外溢,少陽區傳播加速,陽明區輸入壓力最大,防控策略必須精準到縣,甚至到鄉!資源調配,按此模型優先級執行。”
他的目光銳利地掃過眾人:“這不是演習,更不是紙上談兵。我們的對手,把屠刀藏在了看不見的病菌裡。方院士那邊,有突破了嗎?”
話音未落,一塊分屏亮起,畫麵劇烈晃動,背景是嘈雜的禽類鳴叫和鼎沸的人聲。方清墨清瘦的身影出現在鏡頭裡,她穿著嚴密的白色防護服,護目鏡上蒙著一層水汽,背景是徽州某地一個規模龐大的活禽批發市場。雨水順著簡陋棚頂的縫隙滴落,混合著地上的泥濘和羽毛。
“玄策,鎖定目標區域了!”方清墨的聲音透過通訊器傳來,帶著一絲壓抑的興奮和凝重,“就在‘徽記鵪鶉行’的冷庫深處。液態金屬探測器在第三排左起第七箱冷凍鵪鶉腹腔內,檢測到異常高濃度的病毒聚合體,活性遠超普通毒株!”
畫麵切換,一個特製的透明隔離箱內,一支細長的液態金屬探針如同活物般,精準地刺入一隻僵硬的冷凍鵪鶉體內。探針尖端發出幽藍的光,將探入的影像實時傳輸回來。操作探針的科研人員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操控著。終於,探針似乎觸碰到了什麼,微微停滯。
“提取樣本!”方清墨下令。
很快,一個微小的組織樣本被放入特製的培養皿,送入移動實驗室的紫外分析儀。指揮中心所有人都屏息凝視著那塊分屏。
幾秒鐘後,令人頭皮發麻的景象出現了。在特定波長的紫外光照射下,原本看似普通的病毒培養物,竟詭異地顯影出清晰、精密、散發著幽綠熒光的幾何結構——那絕非自然病毒應有的形態,而是呈現出一種高度有序、類似稀土金屬晶體的分子排列圖案!圖案邊緣,甚至能隱約看到人為編碼的烙印痕跡。
死寂。
指揮中心落針可聞,隻有設備運轉的低鳴和人們沉重的呼吸聲。
李玄策的拳頭在身側悄然握緊,指節發白。那雙深邃的眼眸裡,寒光如冰刃乍現,瞬間又沉入更深的潭水。他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千鈞之力,清晰地穿透了通訊頻道,也回蕩在寂靜的指揮中心:
“看到了嗎?這不僅是病毒,這是生化武器!是披著瘟疫外衣的資源掠奪戰!他們的目標,從來就不隻是人命,是要癱瘓我們的社會運轉,摧毀我們的經濟根基,最終覬覦的是我們腳下的礦脈、我們手中的技術、我們民族的未來!通知所有相關部門,證據鏈存檔,最高密級。方院士,立刻銷毀所有實驗鵪鶉,徹底淨化現場,人員最高等級防護撤離。這箱‘毒源’,就是刺向敵人心臟的第一把刀!”
他的話語如同淬火的鋼釘,將“生物戰”與“資源戰”的血淋淋關聯,釘在了每個人的認知裡。屏幕上的稀土分子圖案,像一枚醜陋的勳章,宣告著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進入了更加陰險殘酷的新階段。
同一時間,數千米高空。
一架噴塗著軍用標識的醫療運輸機,穿透低垂的雲層,在氣流中微微顛簸,向著北方疾馳。機艙內,隻有儀器規律的滴答聲和氧氣麵罩下微弱的呼吸聲。
張小輝小小的身體陷在特製的醫療擔架床裡,臉色蒼白如紙,身上連著各種管線,心電監護儀上跳動的曲線微弱得讓人揪心。王秀芹蜷縮在擔架床邊的固定座椅上,身上還穿著從上海醫院出來時那件洗得發白的舊外套,袖口沾著不知是泥點還是淚痕的汙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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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懷裡,緊緊攥著一張邊緣已經磨損、字跡也有些模糊的單據——那是李長庚當年失蹤後,作為“死亡賠償”,基爾船廠支付給家屬的一筆款項的憑證。這筆錢,當年被她用來給李月竹置辦嫁妝,補貼那個白眼狼女婿,甚至被李月竹哄騙著投入過一些不靠譜的“生意”,早已所剩無幾。這張單據,是她翻箱倒櫃,在舊相冊夾層裡找到的,是她此刻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值點錢的東西,是她絕望中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
機艙的舷窗外,是翻滾的雲海,下方是遼闊而朦朧的大地。王秀芹沒有看風景,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外孫張小輝的臉,渾濁的淚水無聲地滑過臉上深刻的皺紋,滴落在冰冷的手背上。她想起女兒李月竹小時候發燒,自己也是這樣整夜守著,用毛巾一遍遍擦著女兒的額頭;想起李玄策小時候得了肺炎,丈夫李長庚背著他連夜走了十幾裡山路去縣城醫院…那些被她刻意遺忘、被怨恨蒙蔽的溫情片段,此刻如同尖銳的碎片,紮得她心口生疼。
“小輝…外婆在呢…不怕…到北京就好了…你舅舅…你舅舅一定有辦法…”她乾裂的嘴唇蠕動著,發出幾乎聽不見的囈語,伸出枯瘦顫抖的手,想撫摸外孫的臉頰,卻又怕驚擾了他,最終隻是小心翼翼地掖了掖被角。過度疲憊和極度的精神緊張終於擊垮了她,在引擎單調的轟鳴聲中,她歪著頭,靠著冰冷的艙壁,沉沉睡去。花白的頭發淩亂地貼在汗濕的額角,即使在睡夢中,眉頭也緊緊鎖著,仿佛承受著千斤重擔。那隻攥著單據的手,依舊死死地扣在胸前,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ne指揮中心。
李玄策結束了又一輪緊急部署,暫時回到主控台後的休息區。巨大的環形屏幕牆暫時切換成了各重點區域的實時監控畫麵。他端起早已涼透的濃茶,剛抿了一口,目光無意間掃過其中一塊屏幕——那是軍用醫療機機艙內部的監控畫麵。
畫麵裡,那個蜷縮在座椅上,在顛簸的飛行中沉沉睡去的老婦人身影,像一道無聲的閃電,猝不及防地擊中了他。
李玄策的動作瞬間凝固了。
茶水在杯沿微微晃動。他深邃的目光穿透屏幕,仿佛能感受到那架飛機穿雲破霧的震顫,能聽到母親那微弱而沉重的呼吸。屏幕的光映在他臉上,明暗交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如此近距離地“看”到母親的白發——不是記憶中印象模糊的幾縷灰白,而是大片大片刺眼的銀絲,如同秋末荒原上覆滿的寒霜,雜亂而倔強地從鬢角蔓延至頭頂。那張曾經在他童年記憶中溫和、甚至有些嚴厲的臉龐,此刻布滿了刀刻般的皺紋,每一道都仿佛訴說著生活的磋磨與內心的煎熬。她睡得很不安穩,即使在監控模糊的畫麵裡,也能感受到那份深入骨髓的疲憊和揮之不去的焦慮。
三十年。
整整三十年,母子間隔著誤解的深淵,隔著李月竹刻意製造的藩籬,隔著漫長歲月積累的冷漠與疏離。他記憶中母親的容顏,似乎永遠定格在八十年代末,她剛轉成公辦教師,眉宇間帶著一絲苦儘甘來的欣慰,卻又因他的“不孝”未能按她意願留在身邊)而蒙上陰霾。之後,便是越來越少的見麵,越來越客套的問候,直至形同陌路。
而此刻,屏幕中這個在絕望中尋求最後一絲希望、為外孫拚儘全力的蒼老婦人,帶著滿身風霜和疲憊,猝不及防地撞入他的眼簾。一種極其複雜、難以言喻的情緒,如同機艙外的寒流,瞬間席卷了李玄策的心頭。那裡麵有震驚於母親衰老的刺痛,有看到她為小輝奔波的觸動,有對過往三十年荒蕪親情的沉重歎息,更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被強行壓抑在靈魂最深處的、對母愛的本能渴望與鈍痛。
他端著茶杯的手,久久沒有放下。屏幕的光在他眼中明明滅滅,仿佛時光的碎片在其中流轉、碰撞。指揮中心依舊忙碌,各種指令聲、通訊聲交織,但在李玄策周圍,卻仿佛形成了一個短暫的、無聲的真空。他凝視著那個小小的監控畫麵,如同凝視著一段被歲月塵封、又被命運強行撕開的傷口。冰冷的杯壁貼著他的掌心,那涼意似乎一路蔓延,滲進了心底。他緩緩地、幾乎微不可察地吸了一口氣,目光最終從那沉睡的側臉上移開,重新投向主屏幕上那代表疫情與陰謀的、不斷閃爍的“六經防控圖”和那詭異的稀土分子結構。
家與國,親與仇,過去與未來,在這一刻,沉重地交織在這位國安部常務副部長的肩頭。他放下茶杯,杯底與桌麵接觸,發出輕微卻清晰的“嗒”的一聲,如同一個無聲的句點,暫時封存了心底的波瀾。眼神重新變得銳利如鷹,投向那無形的戰場。這場戰役,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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