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301醫院重症監護區icu)。
空氣裡彌漫著消毒水、臭氧和一種無形的沉重壓力,壓得人喘不過氣。淡藍色的燈光均勻灑下,卻驅不散角落裡的陰影。儀器單調而冰冷的滴答聲,此刻在王秀芹聽來,如同催命的鼓點,一聲聲砸在她早已不堪重負的心上。
張小輝小小的身體陷在寬大的病床上,被各種管線纏繞著,像一隻被蛛網困住的幼蝶。他原本因脫離呼吸機而稍顯紅潤的臉色,此刻再次變得潮紅異常,甚至透出一種詭異的紫色。薄薄的皮膚下,細密的出血點如同被踩碎的紫葡萄,星星點點地浮現。心電監護儀上的數字瘋狂跳動,血壓像失控的過山車,忽高忽低,尖銳的警報聲在寂靜的病房裡突兀地炸響,撕裂著每個人的神經。
“細胞因子風暴!”主治醫生緊盯著屏幕,聲音乾澀而急促,“免疫係統失控,開始攻擊自身組織!肺部滲出加劇,腎臟指標惡化!必須立刻用‘清瘟一號’!這是目前唯一可能抑製風暴的特效藥!”
“清瘟一號”四個字,像最後的救命稻草,讓王秀芹渾濁的眼睛猛地亮起一絲微光,但隨即又被更深的恐懼淹沒。她撲到醫生麵前,枯瘦的手指緊緊抓住醫生雪白的大褂袖口,指甲幾乎要嵌進布料裡,聲音嘶啞得不成調:“藥!藥呢?快給小輝用啊!求求你們!多少錢我都……”
醫生疲憊而無奈地搖搖頭,眼底滿是痛惜:“王阿姨,不是錢的問題。‘清瘟一號’是方院士團隊剛研發成功的原型藥,產量極低,全國調配的儲備極其有限。本來今天淩晨就該有一批緊急空運到京,包括給小輝預留的劑量,但是……”他艱難地吐出後半句,“運輸車隊在進藏公路上被…被劫持了!”
“劫持?!”王秀芹如遭雷擊,身體晃了晃,幾乎癱軟下去。她眼前發黑,耳邊尖銳的警報聲仿佛變成了女兒李月竹當年刻薄的譏笑,還有那個白眼狼女婿冷漠的眼神。絕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小輝痛苦的喘息聲,儀器刺耳的尖叫,醫生護士匆忙的腳步…這一切都在她眼前旋轉、模糊。
“不…不能…”她喃喃自語,失魂落魄地鬆開醫生的衣袖,踉蹌著後退幾步,後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牆壁上。那堵牆,隔絕著生與死,也隔絕著她與外孫唯一的希望。她看著床上那個小小的、正在被自身免疫係統瘋狂吞噬的生命,那是她僅存的、想要彌補過錯、想要抓住一絲親情溫暖的寄托。女兒毀了,丈夫沒了,兒子形同陌路,如果連小輝也…她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一股從未有過的、帶著毀滅氣息的狠戾,如同毒藤般在她心底瘋狂滋長。她想起了女兒李月竹曾經不經意間提過,方清墨的實驗室裡,有“能瞬間讓人解脫的東西”…一個瘋狂的念頭,如同淬毒的匕首,在她絕望的深淵裡亮了出來。
中科院,生物材料仿生研究所方清墨團隊實驗室)。
這裡與醫院的緊張壓抑截然不同,卻同樣彌漫著一種高度專注的肅穆。空氣裡是精密儀器運轉的低鳴和淡淡的化學試劑氣味。穿著白大褂的研究員們步履匆匆,表情凝重,每個人都在為對抗這場突如其來的生物戰爭分奪秒。
王秀芹如同一個遊蕩的幽靈,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實驗室外圍的走廊。她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舊外套,花白的頭發淩亂地貼在汗濕的額角。她避開人群,憑借著模糊的記憶和對女兒過去隻言片語的拚湊,找到了一個掛著“高活性試劑暫存室”牌子的側門。門需要刷卡,她進不去。但旁邊有一個不起眼的傳遞窗,用於內部小件物品傳遞,此刻窗鎖似乎因為頻繁使用有些鬆動。
她佝僂著背,躲在巨大的儀器陰影裡,心臟在胸腔裡狂跳,幾乎要撞碎她的肋骨。恐懼、絕望、孤注一擲的瘋狂在她眼中交織。她顫抖著手,從口袋裡摸出一根細長的、女兒李月竹當年留下的、用來彆頭發的舊發卡,小心翼翼地伸進傳遞窗的縫隙裡。汗水順著她的鬢角滑落,滴在冰冷的不鏽鋼窗沿上。時間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她腦子裡一片空白,隻有一個念頭在尖叫:拿到它!拿到能讓他們害怕的東西!用它換小輝的命!如果他們不給藥…那就…那就一起下地獄!
“哢噠”一聲輕微的脆響,在寂靜的走廊裡卻如同驚雷。傳遞窗的鎖扣被她撬開了!她猛地拉開小窗,裡麵是幾個排列整齊的、貼著危險標簽的棕色小玻璃瓶。她的目光迅速掃過那些令人心悸的骷髏標誌和“氰化物”的字樣,沒有猶豫,她像溺水者抓住浮木般,飛快地抓起一瓶冰涼的玻璃瓶,塞進自己貼身的舊棉襖內袋裡。那冰冷的觸感隔著薄薄的布料緊貼著她的皮肉,仿佛一條毒蛇盤踞在胸口,帶來一陣陣令人作嘔的寒意和致命的恐懼。她迅速關上窗,用儘全身力氣試圖恢複原狀,手指抖得不成樣子。
就在她轉身想逃離時,一個清冷而帶著一絲疲憊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王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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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秀芹身體猛地一僵,血液仿佛瞬間凍結。她緩緩轉過身,看到方清墨站在幾步開外,手裡拿著一份文件,正疑惑地看著她。方清墨穿著合體的白大褂,臉上帶著連日操勞的倦色,但眼神依舊清澈銳利,此刻正落在王秀芹那明顯慌亂、煞白的臉上,以及她下意識捂住的胸口位置。
“我…我…”王秀芹喉嚨發緊,舌頭像是打了結,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她看到方清墨的目光掃過那個傳遞窗,心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羞愧和恐懼幾乎要將她壓垮,她幾乎想立刻掏出那個瓶子跪地求饒,或者轉身就跑。
“您是來看小輝的情況嗎?我剛從醫院回來。”方清墨走近幾步,語氣溫和,但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睛仿佛能看穿她內心的驚濤駭浪。方清墨的目光在她捂著的胸口處停留了一瞬,又移開,仿佛隻是隨意一瞥。“小輝的情況…很危急。藥被劫了,但我們有備用方案,玄策正在處理。您彆太擔心,保重身體。”她的話語平靜,卻像重錘敲在王秀芹心上。
“備…備用方案?”王秀芹的聲音乾澀得如同砂紙摩擦。她看著方清墨平靜的臉,那內袋裡冰冷的毒藥瓶此刻像烙鐵一樣燙著她的皮肉。方清墨的鎮定,像一麵鏡子,照出了她剛才行為的瘋狂與卑劣。
“嗯,他動用了…一件特殊的信物。”方清墨沒有多說,隻是輕輕拍了拍王秀芹劇烈顫抖的手臂,那動作帶著一種安撫的力量,也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洞察,“您先回醫院吧,小輝需要您守著。這裡有我們。”
王秀芹渾渾噩噩地點點頭,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那條走廊。那瓶氰化物緊貼著她的心臟,沉重得讓她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方清墨平靜的話語和那洞悉一切的眼神,像冰水澆在她瘋狂的火焰上,留下的是冰冷的灰燼和無地自容的羞愧。備用方案?特殊的信物?是什麼?
與此同時,千裡之外,進藏公路,海拔四千米的某段險峻峽穀。
狂風卷著沙礫和冰冷的雪沫,抽打在臉上如同刀割。幾輛偽裝成普通物流的廂式貨車,如同被困的野獸,歪歪扭扭地停在狹窄的盤山公路上,引擎蓋下冒著詭異的白煙。車旁,幾個蒙麵持械的匪徒正焦躁地用腳踹著輪胎,對著通訊器氣急敗壞地嘶吼:“見鬼!所有電子設備全部失靈!引擎無故熄火!這鬼地方有邪門!”
他們不知道,無形的聲波,正如同洶湧的暗流,在這片蒼茫的高原上激蕩。
公路兩側嶙峋的山崖之巔,幾個穿著厚實藏袍的身影巍然矗立。領頭的老牧民多吉次仁,布滿風霜溝壑的臉上寫滿堅毅。他粗糙的手指間,穩穩地握著一支鷹笛——那並非普通的樂器,骨質溫潤如玉,笛孔邊緣似乎還殘留著一抹暗紅的印記,那是巴哈爾留下的遺物。多吉次仁深吸一口稀薄而冰冷的空氣,將鷹笛湊近乾裂的嘴唇。
一聲高亢、清越、穿透力極強的笛音驟然響起,如同雪山神鷹的唳叫,瞬間撕裂了狂風的呼嘯!那聲音並非雜亂無章,而是帶著一種奇特的、悠揚婉轉的旋律——正是那首在邊疆聲波戰中力挽狂瀾的《茉莉花》變調!
笛音剛落,峽穀另一側的山梁上,另一支鷹笛緊接著響起,同樣的旋律,同樣的頻率,如同接力般傳遞下去!緊接著是更遠處…笛聲此起彼伏,在群山萬壑間回蕩、疊加、共鳴!無形的聲波能量精準地聚焦在公路上那幾輛貨車上,特彆是引擎和電子設備的核心部位。
“嗡——嘎吱吱!”貨車的金屬外殼開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車窗玻璃劇烈震顫,發出高頻的蜂鳴。匪徒們驚恐地捂住耳朵,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在隨著這奇異的笛聲共振,頭暈目眩,惡心欲嘔。引擎的轟鳴聲被徹底壓製、扭曲,最終徹底熄滅。
國安部的特彆行動小組如同神兵天降,借著笛聲的掩護,從隱蔽處迅速突進。戰鬥短暫而激烈,失去現代裝備倚仗的匪徒不堪一擊。很快,一個特製的、閃爍著低溫藍光的銀色金屬箱被小心翼翼地護送出來。
行動組長肅然打開箱蓋,確認裡麵排列整齊的幾支“清瘟一號”藥劑安然無恙。在箱蓋內側,貼著一張素雅的宣紙,上麵用遒勁有力的毛筆字書寫著古老的箴言:
上醫醫國,其次疾人。
——《黃帝內經·素問》
這十個字,在高原凜冽的陽光下,在四周回蕩的、為生命而鳴的鷹笛聲中,顯得格外莊重而充滿力量。這不僅僅是一箱救命的藥,更是一種信念,一種古老智慧在現代戰場上的回響——真正的“上醫”,守護的是國家的命脈,而守護好國脈,才能最終庇護每一個微小的生命。
301醫院icu外。
王秀芹蜷縮在冰冷的塑料長椅上,那瓶偷來的氰化物像一塊燒紅的炭,在她貼身的口袋裡散發著絕望的熱度。她不敢看方清墨,更不敢看匆匆趕來的李玄策。她低著頭,死死盯著自己磨破的鞋尖,仿佛要把它看穿一個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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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裡響起急促而有力的腳步聲。李玄策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風塵仆仆,眉宇間帶著戰場歸來的肅殺和疲憊,但眼神卻異常明亮。他沒有看王秀芹,徑直走向方清墨和主治醫生,聲音沉穩有力:“藥到了,立刻使用!”
醫生如釋重負,接過那閃耀著低溫藍光的銀色箱子,快步衝進了icu。
王秀芹猛地抬起頭,渾濁的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芒,死死盯著那扇緊閉的icu大門。藥…到了?備用方案…特殊的信物…真的…成功了?
李玄策這才轉過身,目光落在縮在角落裡的母親身上。他的眼神複雜難辨,有審視,有疲憊,或許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痛心。他一步步走過來,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裡顯得格外沉重。
王秀芹的心臟瘋狂跳動,幾乎要衝破胸膛。她想逃,想把自己縮進牆壁裡。她下意識地捂住了胸口那個要命的口袋。
李玄策在她麵前站定,沒有說話,隻是伸出了一隻手。那隻手,骨節分明,曾握過防汛的沙袋,指揮過奧運的安保,如今承載著國安的重擔。他的手心向上,平靜地攤開在王秀芹的麵前。
空氣仿佛凝固了。
王秀芹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她看著兒子那隻攤開的手,又看看他那雙深不見底、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羞愧、恐懼、後怕、還有一絲絕處逢生的茫然,如同沸騰的岩漿在她胸中翻滾。她猛地低下頭,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而出,瞬間打濕了前襟。她顫抖著,如同秋風中的最後一片枯葉,用儘全身力氣,從貼身的衣袋裡,掏出了那個小小的、冰冷的、貼著骷髏標簽的棕色玻璃瓶,輕輕地、帶著無儘的悔恨和恐懼,放進了李玄策攤開的掌心裡。
玻璃瓶觸手冰涼刺骨。李玄策的手指緩緩收攏,將那致命的危險緊緊攥住。他沒有斥責,沒有質問,隻是深深地看了母親一眼,那一眼仿佛穿透了三十年的時光隔閡,看到了那個在鄉村小學講台上,教孩子們“人之初,性本善”的年輕女教師。
他什麼也沒說,轉身走向一邊的醫療廢物處理口,將那瓶氰化物,如同丟棄一段不堪回首的噩夢,投入了特製的銷毀通道。
輕微的破碎聲傳來,像心碎的聲音。
王秀芹癱軟在椅子上,捂著臉,失聲痛哭。那哭聲裡,是劫後餘生的虛脫,是追悔莫及的痛楚,是三十年來積壓的委屈和絕望的宣泄。冰冷的椅背抵著她的脊梁,那瓶毒藥的寒意似乎還殘留在胸口,但另一種更為沉重的枷鎖,仿佛也在那破碎聲中,裂開了一道縫隙。懸壺濟世之心,險些因絕望而裂。國法與親情的天平,在千鈞一發之際,被一曲鷹笛、一句古訓和一隻攤開的手,堪堪穩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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