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在十一月的尾聲，徹底淪陷在一片令人窒息的灰白之中。這不是普通的霧，是濃得化不開、沉甸甸的霧霾。它像一張巨大無形的裹屍布，嚴嚴實實地籠罩著整座城市，吞噬了天際線，模糊了樓宇的輪廓，甚至連百米開外的紅綠燈，都隻剩下幾個朦朧的光暈在渾濁中閃爍。空氣裡彌漫著一種刺鼻的、混合著硫磺、塵埃和未完全燃燒燃料的嗆人味道，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了粗糙的沙礫，沉甸甸地墜在肺葉上。
清晨，街道上的車輛如同幽靈般在灰白中緩慢蠕動，喇叭聲此起彼伏，帶著被困的焦躁。行人裹緊了圍巾，戴著各式各樣的口罩，行色匆匆，眼神中帶著無奈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慌。路邊的冬青樹葉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油膩的灰黑色粉塵，失去了原本的翠綠生機。陽光？它早已被這厚重的霾層徹底隔絕在外，白晝如同黃昏。
國安部大樓頂層，李玄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深鎖的眉頭下是壓抑的凝重。窗外，曾經熟悉的城市景觀消失不見，隻有一片無邊無際、令人絕望的灰白。他下意識地深吸一口氣，卻隻吸入一股帶著金屬腥氣的渾濁空氣，引得喉嚨一陣發癢。他猛地轉過身，走到辦公桌前，拿起一份剛送來的、還帶著打印機餘溫的加密簡報。2.5指數全麵“爆表”，多個城市aqi空氣質量指數）突破500大關，達到“嚴重汙染”的紫紅色級彆。醫院呼吸科人滿為患，兒童和老人成為主要受害者。航班大麵積延誤或取消，高速公路封閉……報告的最後幾頁，附著幾張內部拍攝的照片：病床上，一個約莫四歲的小女孩，小臉因為劇烈的咳嗽憋得通紅，大大的眼睛裡充滿了生理性的痛苦和茫然，她的小手緊緊抓著氧氣麵罩；另一張，是某個鋼鐵廠煙囪林立的廠區在濃霧中若隱若現，巨大的煙囪依舊噴吐著滾滾黃煙，與天空的灰白融為一體。
“砰！”
李玄策的拳頭重重砸在紅木桌麵上，震得筆筒裡的筆都跳了一下。他的臉色鐵青，眼中燃燒著冰冷的怒火。這不再是簡單的環境汙染問題，這是壓在數千萬民眾胸口、威脅健康安全、動搖社會穩定的重大危機！是懸在國家安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通知環保部、發改委、工信部、能源局主要領導！一小時後，緊急戰略協調會！”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另外，接通哈市第一精密刀具廠，找王鐵柱！立刻！”
一小時後，小會議室裡氣氛比窗外的霧霾更加凝重。幾位部委領導圍桌而坐，麵前的煙灰缸裡已經積了不少煙蒂。空氣中除了煙味，還彌漫著焦慮和爭論的氣息。
“壓產！必須堅決壓產！”環保部的一位副部長語氣激烈，手指點著簡報上小女孩的照片，“看看這個孩子！看看窗外！再這樣下去，呼吸都成問題！鋼鐵、煤炭、水泥，這些高耗能、高汙染行業的過剩產能，是霧霾的元凶！必須以壯士斷腕的決心，關停並轉！”
“斷腕？談何容易！”發改委的一位領導立刻反駁，眉頭緊鎖，“‘工不出則農用乏’！《鹽鐵論》裡兩千年前就講明白了！工礦業是國民經濟的基礎！現在經濟下行壓力這麼大，一刀切地壓產能，多少工人要下崗？多少上下遊企業要倒閉？地方財政怎麼辦？民生如何保障？穩定大局還要不要？”他拿起另一份報告，“看看這些數據，光是冀省一個鋼鐵重鎮，直接間接就業人口就超過百萬！壓產？那是壓百萬家庭的飯碗！是可能引發社會震蕩的火藥桶！”
“難道就任由老百姓吸這樣的毒氣？”環保部副部長聲音拔高。
“我們不是不治汙，是要循序漸進！要考慮轉型的陣痛期！”工信部的代表試圖調和，“技術升級需要時間，新能源替代也需要時間！現在立刻關停，無異於飲鴆止渴！”
爭論聲在密閉的會議室裡回蕩。李玄策始終沉默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桌麵上那份攤開的《鹽鐵論》古籍影印本。泛黃的紙頁上，“工不出則農用乏”幾個字顯得格外刺眼。他理解雙方的立場，環保是刻不容緩的生命線，民生是須臾不可動搖的根基。如何在兩難中找到生路？
就在爭論陷入僵局時，會議室的門被推開。秘書小陳帶著風塵仆仆的王鐵柱走了進來。王鐵柱還是穿著那身洗得發白的深藍色工裝，手裡提著一個沉甸甸的、裹著油布的金屬工具箱，臉上帶著長途奔波的疲憊，但一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像淬過火的刀鋒。
“玄策！李部長！”王鐵柱顧不上客套，將工具箱“哐當”一聲放在會議桌旁的空位上，聲音洪亮，“接到電話我就趕最近一班飛機來了！您要的東西！”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這個突然闖入、帶著一身機油味和鋼鐵氣息的老工人身上。
李玄策站起身，迎向老同學，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鐵柱，辛苦了！給各位領導介紹一下，這位是哈市第一精密刀具廠的頂級工藝師，我的老同學，王鐵柱同誌。”他轉向王鐵柱，目光銳利，“鐵柱，把你上次跟我提到的，針對鋼廠高爐風口、軋機導衛這些關鍵易損件壽命短、更換頻繁、能耗高的問題，你們搞的那個革新方案，詳細說說！特彆是那個‘梯度複合塗層技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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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鐵柱精神一振，立刻打開工具箱。裡麵不是文件，而是幾件烏黑鋥亮、造型奇特的金屬部件——一個高爐風口套件，一個軋機導衛輥，還有幾片不同形狀的刀具。他拿起那個沉甸甸的高爐風口套件，粗糙的手指撫過其表麵一層泛著特殊幽藍光澤的塗層。
“各位領導，請看！”王鐵柱的聲音帶著一種工匠特有的自信和激情，“這是用我們研發的新型‘梯度複合塗層技術’處理過的風口套件！傳統的風口，在高溫、高壓、高磨損的爐內環境裡，壽命短則十幾天，長不過一兩個月！每次更換，高爐必須停風降溫，一停就是幾小時！爐溫波動大，能耗飆升，產量下降，工人搶修更是累死累活還危險！”
他頓了頓，眼中閃爍著自豪的光芒：“而我們這個！通過特殊的熱處理工藝和納米級複合塗層，在基體表麵形成從韌到硬、從耐高溫到抗氧化的梯度結構！壽命至少提升三倍以上！更換頻率大大降低！這意味著什麼？”他聲音陡然提高，“意味著鋼廠高爐可以更長時間穩定運行，減少停爐次數！每次停爐節省的能耗，減少的排放，積累起來，就是天文數字！還有這個軋機導衛輥，塗層處理後，表麵硬度、耐磨性、抗熱疲勞性能大幅提升，導衛精度穩定，直接減少鋼材軋製過程中的廢品率和能耗！”
他拿起一片薄薄的、帶著特殊紋路的刀具：“這是我們廠用同樣技術做的高端刀具，削鐵如泥，壽命是進口高端刀具的120！成本隻有三分之一！如果把這技術推廣到鋼鐵廠的關鍵耗材上，不僅能讓設備更‘長壽’、運行更穩定、能耗和排放降下來，還能打破國外壟斷，把這塊‘卡脖子’的肥肉從洋人嘴裡搶回來！”
王鐵柱的話語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間在會議室裡激起了巨大的漣漪！幾位部委領導的眼睛都亮了。他們湊上前，仔細察看著王鐵柱帶來的樣品，手指感受著那特殊塗層的質感，臉上露出難以置信又充滿希望的神色。
“老王同誌，你們這個技術……成熟度如何？成本呢？”發改委的領導急切地問。
“實驗室驗證和廠內小規模試用完全成功！”王鐵柱拍著胸脯，“成本？比進口的高端備件低一大截！比我們原來用的普通件，初期投入高一點，但算上省下的能耗、維修費和延長的壽命，一年就能回本！我們廠就是靠這個技術，在行業寒冬裡活下來，還活得不錯！”
李玄策看著眼前這一幕，心中豁然開朗。壓減產能是必要的，但絕不能是粗暴的、犧牲民生的減法！必須做加法！做升級！王鐵柱帶來的，正是那把能在環保與民生、生存與發展之間劈開一條生路的“技術之刃”！
他重新坐回主位，目光掃過在座的各位領導，聲音沉穩而充滿力量：“諸位！壓減過剩產能，是刮骨療毒，勢在必行！但《鹽鐵論》的警示猶在耳邊，‘工不出則農用乏’，我們不能讓工人流汗又流淚！王鐵柱同誌的技術革新，給我們指明了一條新路——以技術升級驅動環保轉型，以產業突圍保障民生底線！”
他指向王鐵柱帶來的樣品：“這不是簡單的備件改良，這是給傳統重工業注入新生的‘綠色引擎’！我建議：立即將此類具有顯著節能降耗、減排增效潛力的關鍵核心技術革新方案，納入本輪鋼鐵、煤炭等過剩產能領域國企整合與技術改造的核心項目庫！設立專項資金，優先扶持推廣！在壓減落後產能的同時，同步推動優勢產能的技術躍升！讓王鐵柱這樣的‘國之匠人’的智慧結晶，成為我們打贏這場‘藍天保衛戰’、穩住經濟基本盤、保障百萬工人飯碗的利器！”
會議室裡一片寂靜，隨即爆發出熱烈的讚同聲！環保部的領導緊緊握住王鐵柱粗糙的大手：“老王同誌，你們這是雪中送炭啊！”發改委的領導用力點頭：“好！好一個‘技術升級驅動環保轉型’！這思路打開了！”
會議迅速形成決議。李玄策親自部署，協調各部委成立聯合工作組，將王鐵柱團隊的“梯度複合塗層技術”等一批具有重大節能減排潛力的“匠人方案”列為國家重點推廣項目，在即將啟動的鋼鐵、煤炭行業大型國企整合與技術改造浪潮中，作為核心內容強力推進。
散會後，王鐵柱被幾位部委領導圍著詢問技術細節。李玄策走到窗邊，望著外麵依舊濃重的、令人窒息的灰白。他的目光卻穿透了這片混沌，仿佛看到了無數個如同哈市精密刀具廠一樣的車間裡，爐火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芒；看到了巨大的高爐旁，工人們不再為頻繁的搶修而疲憊不堪；看到了新的塗層技術在流水線上被應用，如同給沉重的工業巨獸披上了綠色的鱗甲。
他拿起手機，撥通了方清墨的電話：“清墨，西疆固沙菌劑的進展如何？……好，很好。這邊，我們也找到了一劑給工業治汙的‘良方’。鐵柱來了，他的刀，這次要劈開的是霧霾……”
窗外，灰白色的巨獸依舊盤踞。但在這間剛剛做出重大決策的會議室裡，一股無形的、由鋼鐵意誌與匠人智慧彙聚成的力量，已如利刃出鞘，誓要在這片混沌中，為億萬人的呼吸，劈出一片朗朗晴空。博弈的棋盤上，一枚關鍵的棋子，已然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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