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第一場雪細密如篩,無聲地覆蓋了京城的大街小巷。李玄策家的小院卻暖意氤氳,北屋正廳燈火通明,映得窗欞上的冰花都泛著溫柔的橘黃。方清墨將最後一盤熱氣騰騰的白菜豬肉餃子端上八仙桌,氤氳的熱氣模糊了懸在桌案上方那盞家傳琉璃宮燈的棱角。燈光穿過燈壁上古老的纏枝蓮紋,在桌麵上投下流動的光斑,如碎金流淌。
“爺爺,看我的‘江山社稷’!”十歲的李天樞眼睛亮得驚人,小手靈巧地將餃子一隻隻排列在青花瓷大盤裡。轉眼間,一個由餃子構成的、線條略顯稚拙卻方位嚴謹的八卦陣赫然成形。他小小的指頭點在“離”卦方位那隻飽滿的餃子上,聲音帶著孩童特有的穿透力:“這個叔叔,夢裡在喂白鴿呢!好多白鴿,翅膀撲棱棱的,就是…就是籠子有點高。”他歪著頭,眉心不易察覺地蹙了一下。
桌旁的李長庚,滿頭銀發梳理得一絲不苟,聞言執箸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頓。他蒼老卻依舊明亮的眼睛透過鏡片,深深看了一眼孫子,隨即緩緩放下筷子,拿起手邊溫著的半盞黃酒。那微帶琥珀色的液體,在琉璃燈影下蕩漾著溫潤的光澤。他伸出竹筷,極輕地蘸了蘸杯中酒,凝神屏息,就在那盛著“八卦餃子陣”的青花瓷盤邊緣空白處,懸腕落筆。
竹筷的尖端帶著微醺的酒液,在光滑的釉麵上遊走。起初隻是些看似散亂的點和線,隨著筷尖的勾勒,一個複雜精密的網絡逐漸清晰——城市名稱、研究機構縮寫、甚至用極簡的符號標注著專長領域。他落筆極輕,酒痕纖細,仿佛生怕驚擾了盤中的“社稷”。微澀的酒香混合著餃子的麵香,在溫暖的空氣中靜靜彌漫。
李玄策坐在父親對麵,目光沉靜如水,注視著瓷盤上那副正以酒為墨、徐徐展開的“歸巢圖”。作為國安部常務副部長,這份名單上每一個名字的分量,他都了然於胸,那背後是無數雙眼睛的注視和看不見的藩籬。琉璃燈的光芒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投下深深淺淺的影,當他看到父親筆尖在一個標注著“量子拓撲”的代號旁留下一個極小的、代表“高度監控”的三角標記時,他濃黑的眉峰幾不可察地聚攏了刹那。
方清墨輕輕將一碗剛盛好的、撒著碧綠香蔥末的餃子湯放在丈夫手邊,指尖不經意地拂過他的手背。那無聲的觸碰帶著溫熱的安撫。她挨著李玄策坐下,目光也落在那副酒痕勾勒的地圖上,眼神裡是了然,是凝重,更有一份與丈夫並肩的沉靜力量。
“籠子高……”李長庚放下竹筷,看著孫子,聲音低沉而溫和,像在咀嚼這三個字的深意,“天樞,鴿子吃得飽嗎?”
李天樞的小臉皺了起來,努力回想著夢境裡的細節:“白鴿……吃的是小石子,硬硬的,叔叔看著它們,像……像念墨姐姐看實驗室的小白鼠。”孩童的比喻天真又直指核心。
李玄策的目光瞬間變得無比銳利,如同穿透迷霧的鷹隼。他猛地伸手,從旁邊摞著的幾本線裝書中精準地抽出一冊藍布封麵的《鬼穀子》,手腕一翻,“啪”的一聲輕響,書冊穩穩地覆在了那青花瓷盤之上,正好將整個酒痕地圖和那“八卦餃子陣”嚴嚴實實地蓋住。動作乾淨利落,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
“爸,名單我收到了。”李玄策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沉穩,每一個字都像投入靜湖的石子,帶著沉甸甸的份量。他的視線轉向妻子,“清墨,明天一早,讓晨練的陳姨,把她家那罐新得的‘碧螺春’給西巷口的王師傅送去。就說……”他頓了一下,目光掃過被《鬼穀子》覆蓋的瓷盤,仿佛穿透紙背看到了那個被監控的代號,“就說這茶清香,最是合‘鴿’的口味。‘鴿食’備好了。”
方清墨心領神會,輕輕頷首:“好,陳姨心細,王師傅也穩妥。”她明白,“碧螺春”是確認行動指令的暗語,“鴿食”則特指為那位身處嚴密監控下的量子拓撲專家準備的安全轉移方案。這尋常巷陌間的人情走動,便是國家意誌最隱秘的觸角。
李長庚緩緩靠向椅背,端起那杯溫熱的黃酒,啜飲了一小口。暖流入喉,他眉宇間長途飛行帶來的疲憊似乎消散了幾分,眼神卻愈發深邃,如同蘊藏著星河的夜空。“歸巢不易,”他緩緩道,目光掠過兒子、兒媳、孫子,最後落在那本覆在盤上的《鬼穀子》,“鬼穀先生教縱橫捭闔,然根基,終在人心向背。巢暖,則倦鳥自歸。”
窗外,新年的雪依舊無聲飄落,將小院覆蓋得一片靜謐純白。屋內,琉璃燈的光芒溫柔而堅定地籠罩著一家三代人。火鍋咕嘟咕嘟地輕響著,餃子蒸騰的熱氣模糊了他們的麵容,卻讓那份無需言說的默契與沉甸甸的責任感,在燈影下顯得愈發清晰。一場沒有硝煙卻關乎國運的“歸巢”征途,就在這萬家團圓的年夜飯桌上,伴著餃子的香氣、黃酒的微醺和一本古籍的掩映下,悄無聲息地按下了啟動的機括。瓷盤上的酒痕終將乾涸,但那由人心與智慧繪製的歸途,已然在雪夜的燈光下,蜿蜒鋪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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