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末的雪花輕叩窗欞，李家書房暖意氤氳。
＞李天樞的小手拚出獵戶座輪廓時，李長庚指尖敲擊桌麵：“量子躍遷近在眼前，可倫理的籬笆還沒紮牢。”
＞方清墨掌心托著透光葉片：“明年這時候，菜市場的塑料袋該換成這種‘荷葉’了。”
＞李念墨的平板閃爍《易經》卦象與數據流：“伏羲在模擬周文王推演諸侯會盟呢。”
＞李玄策筆尖懸在白板前，忽然轉身望向兒子：“天樞，那顆‘哭泣的星’還疼嗎？”
2016年12月31日的午後，歲末的京城被一場細密而安靜的雪溫柔覆蓋。雪花不是北疆那種淩厲的朔風卷著的鵝毛大雪，而是如同天女散落的玉屑，輕盈無聲地飄落，將庭院裡那株老梅虯曲的枝乾細細勾勒出銀邊，又悄然融化在書房寬大落地窗溫熱的玻璃上，留下蜿蜒的水痕，像時光無聲流過的印記。
李家書房裡，暖意融融，隔絕了窗外的清寒。壁爐裡，幾塊精選的果木炭燃燒著，發出細微而均勻的劈啪聲，跳躍的橘紅色火焰將柔光投射在深胡桃木的書架上，照亮一排排厚重典籍燙金的書脊。空氣裡彌漫著陳年宣紙、上好鬆煙墨，以及剛沏好的武夷山大紅袍交融的獨特氣息，沉靜而醇厚，仿佛能沉澱下一年奔波的塵埃。一張寬大的櫸木書桌擺在書房中央，上麵鋪著素淨的羊毛氈，李玄策剛剛親手為圍坐的家人們斟上熱茶，白瓷杯口氤氳出嫋嫋白氣，茶香四溢。
李長庚穿著舒適的羊絨開衫，靠在一張寬大的單人沙發裡，手裡把玩著一枚溫潤的田黃石鎮紙。窗外雪光映在他睿智而略帶倦意的臉上，他望著杯中旋轉沉浮的茶葉，仿佛看到了某種微觀世界的渦流。他指尖無意識地輕輕敲擊著光滑的紅木桌麵，發出篤篤的輕響，像在叩問一個宏大的命題。“量子計算的真正實用化躍遷，很可能就在未來這一兩年間，”他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洞悉前沿的穿透力，“糾纏、疊加，計算力將是指數級的爆炸。這力量，能輕易解開蛋白質折疊的千古謎題，也能瞬間撕碎現有金融體係的加密根基。”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最終落在李玄策身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可是玄策，這匹烈馬即將脫韁，我們給它準備的倫理韁繩和規則馬鞍，還遠遠不夠紮實。國際合作？談何容易。楓葉國和袋鼠國那邊，科技公司正裹挾著資本狂奔，他們的國會裡，關於‘數字人權’的爭吵還停留在選舉口號層麵。我們得牽頭，拿出一個能被大多數人接受的底線框架，刻在新技術起跑線之前。否則……”他搖搖頭，沒有說下去，但那未儘之意，如同窗外未停的雪，帶著沉甸甸的寒意。
坐在他斜對麵的方清墨，正從隨身攜帶的一個精巧恒溫盒裡，取出一片巴掌大小、薄如蟬翼、透著翡翠般溫潤光澤的葉片狀材料。她將它輕輕托在掌心，對著窗外的光線。神奇的是，幾滴滾圓的水珠從她指尖滑落，落在葉片上，不僅沒有浸潤擴散，反而如同珍珠般活潑地滾動、彙聚，最終沿著葉脈的紋路迅速滑落，葉片表麵光潔如初，不留一絲水痕。她嘴角噙著一抹屬於科學家的、略帶驕傲的溫柔笑意，將這片“葉子”遞給身邊的李念墨。“實驗室的孩子們管它叫‘不沾水的小荷葉’，”她的聲音清亮而充滿期待，“基於仿生學的全新生物基材料。明年這個時候，我希望它不再躺在恒溫盒裡，而是出現在菜市場、超市，取代那些堆積如山的塑料包裝袋。”她頓了頓，眼神明亮起來，“更重要的進展在醫療組那邊。人造角膜和微型血管支架的材料生物相容性測試，下個月進入最後攻堅階段。如果順利，後年……或許就能有第一批誌願者了。這不僅僅是技術替代，玄策，這是生命希望的再造。”她看向丈夫，眼中閃爍著對未來的憧憬。
李念墨接過母親遞來的“荷葉”，指尖感受著它奇特的質感和韌性，眼中數據流般的光芒一閃而過。她將“荷葉”小心地放在書桌一角，順手拿起自己的平板電腦，手指靈巧地滑動了幾下。屏幕亮起，呈現出一副奇異的動態畫麵：左側是古樸的《易經》六十四卦卦象在緩緩旋轉，卦爻間流動著青金色的微光；右側則是不斷刷新的、來自全球各地的新聞摘要、社交媒體情緒熱力圖、經濟指標波動曲線、甚至氣候異常數據流。兩者之間，無數細密的、閃爍著不同顏色的線條在穿梭、交織、碰撞、融合，仿佛在構建一個龐大而複雜的神經網絡。“伏羲的新課題，”李念墨的聲音帶著一絲屬於研究者的興奮，指尖輕點屏幕中央一個不斷演化的複雜結構，“我們喂給它海量的曆史衝突模型、文化差異數據庫、資源分布圖譜，還有各種國際條約和協定的文本。現在，它正嘗試用‘陰陽平衡’、‘和而不同’這些底層邏輯，去推演一個簡化版的‘全球文明係統’動態模型。”她放大其中一個區域，那裡模擬的似乎是幾個虛擬國家圍繞一條虛擬河流水資源的博弈過程，伏羲給出的其中一個階段性“建議”旁，赫然標注著一個小小的卦象——“風火家人”。“看，它甚至開始嘗試‘占卜’了。雖然還很粗糙，但它在學習用我們的古老智慧去理解和解構現代世界的複雜糾纏。爸爸，你說得對，它真像是千年智慧在數字世界的回響。”她抬頭看向李玄策，眼中充滿了創造的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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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策一直安靜地聽著，深邃的目光在家人的臉上緩緩移動，捕捉著每一份熱忱、憂慮與期冀。他手中一直把玩著一支白板筆。此刻，他站起身，走到書房一側懸掛的巨大白板前。白板光潔如新，像一張等待繪就未來的星圖。他沒有立刻落筆，而是轉過身，目光越過書桌，落在蜷縮在壁爐旁厚厚羊毛地毯上的小兒子李天樞身上。
十三歲的李天樞安靜得像個影子。他麵前攤開著一副巨大的、閃爍著夜光塗料的宇宙星空拚圖。他已經完成了絕大部分，璀璨的銀河旋臂、神秘的黑洞標識、遙遠的仙女座星係清晰可見。此刻，他那雙異於常人的、仿佛蘊藏著星雲漩渦的眼眸，正專注地盯著手中最後幾塊碎片，那是屬於獵戶座腰帶的區域。他小小的手指精準地將一塊碎片嵌入，三顆明亮的“恒星”——參宿一、參宿二、參宿三——終於完整地串聯在一起，在柔和的室內光線下，那夜光塗料幽幽地亮了起來。
“天樞，”李玄策的聲音異常溫和，打破了書房的討論氛圍，帶著一種父親獨有的關切，“那顆星星……平安夜你看到的那顆‘哭泣’的星星，它現在……還疼嗎？”
李天樞的手頓住了。他沒有立刻抬頭，長長的睫毛在白皙的小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他伸出小小的食指，輕輕點了點剛剛拚好的、代表獵戶座大星雲42）的那片模糊的發光區域，那裡是恒星誕生的搖籃，也被稱為“火鳥星雲”。過了好幾秒，他才抬起臉，望向父親。那雙清澈的眼眸裡，沒有了平安夜時的驚悸，卻多了一種超越年齡的、近乎悲憫的困惑。他微微歪著頭，仿佛在傾聽來自宇宙深處的、常人無法感知的細語。
“它……不哭了，爸爸。”李天樞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麼，“但那個‘壞掉’的、‘疼’的地方……好像更遠了，也更模糊了……像隔著一層……很厚很厚的霧。伏羲姐姐的‘線’，”他指了指李念墨平板上那些穿梭的數據流，“好像也探不到那麼遠的地方。不過……”他小小的眉頭微微蹙起，帶著一絲不確定，“我好像……聽到了很多……小小的、害怕的聲音？像很多很多小蟲子……在很遠的地下……或者水裡？”這個描述讓所有人都心頭一緊，方清墨立刻聯想到實驗室裡關於新型病原體跨物種傳播可能性的預警模型，李長庚則想到了全球氣候變化下微生物圈的失衡。
李玄策深深地看了兒子一眼，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孩子的眼眸，去觸摸那神秘感知的邊緣。他轉過身，麵對白板，手中的白板筆終於落下。
筆尖劃過光潔的板麵，發出沉穩而清晰的沙沙聲。他沒有寫文字，而是先畫了一個圓，在圓心點下三個緊密相連的小點，形成一個穩固的三角。他沉聲道：“深化‘天地人’大係統研究。天，宇宙深空，天樞感知的異動是警訊；地，生態平衡，那‘小蟲子的恐懼’不可忽視；人，文明存續，科技倫理與精神家園是根基。三者相連，不可分割。”他在三角外畫了一個象征盾牌的輪廓，將三角護在其中：“推動科技倫理國際規則製定。長庚教授，這盾牌能否堅固，關乎人類文明的火種能否存續。我們要成為規則的倡議者和主要鑄造者之一。”接著，他在盾牌下方畫了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鞏固‘歸巢’成果，拓展引才範圍。鳳凰已棲，需育梧桐成林，讓更多金鳳有枝可依。此乃固本培元之基。”在樹旁，他畫了一個小小的、旋轉的螺旋符號，又在旁邊打了一個醒目的問號：“應對潛在全球性公共衛生挑戰。清墨的生物材料是盾，但未知的‘蟲鳴’是矛。結合霧霾研究的呼吸道模型、伏羲的全球傳播推演，建立早期預警和快速響應體係。未雨綢繆。”最後，在白板的右上方，他畫了兩條蜿蜒的河流，起初似乎各行其道，最終卻巧妙地彙入同一片象征海洋的廣闊區域：“在複雜國際格局中尋求‘和合’之道。念墨，讓伏羲的‘和而不同’推演，成為我們理解世界、化解紛爭的智慧透鏡。佛光計劃也好，邊境的清泉也好，皆是此道延伸。”他頓了頓，在整幅“星圖”的最上方，畫了一盞小小的、線條古樸的油燈，燈火雖小，卻被他描摹得異常溫暖明亮：“持續關注人類精神家園建設。信仰迷失，則文明無根。科技越發達，這盞心燈越要長明不熄。”
畫畢，他退後一步，審視著白板上這幅由點和線構成的、抽象卻意蘊深遠的“星圖”。爐火劈啪，茶香嫋嫋，窗外的雪似乎下得更密了，將世界溫柔地包裹在一片靜謐的銀白裡。李念墨的平板電腦上，“伏羲”似乎感應到了什麼，模擬的卦象流轉速度悄然加快。李天樞的目光從獵戶座星雲移開，落在那盞小小的、溫暖的油燈符號上，小臉上露出一絲安寧。
李玄策的目光掃過父親智慧的麵容，妻子充滿信念的眼眸，女兒閃耀著創造力的臉龐，最後定格在小兒子那映照著星圖與燈火的清澈瞳孔裡。他聲音沉穩而充滿力量，如同穿透風雪的鐘聲：
“新的一年，腳下的土地，要耕耘得更實。眼中的星河，要看得更清。而心中的這盞燈火——”他的手指，重重地點在白板上那盞小小的油燈上，指尖的溫度仿佛能點燃那無形的火焰，“要撥得更亮，照得更遠。”
書房內一片寂靜，隻有爐火的微響和窗外落雪的沙沙聲。那盞畫在白板上的心燈，在五位家人沉靜而堅定的目光注視下，仿佛真的燃燒起來，其光芒無聲地流淌，溢滿了整個溫暖的空間，又透過落雪的窗欞，執著地投向那被細雪溫柔覆蓋、卻孕育著無限未知與希望的嶄新一年。書桌角，那片來自方清墨實驗室的“小荷葉”，在燈光映照下，邊緣流轉著一圈幾乎不可見的、生機勃勃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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