瀾滄江注:此處替代湄公河)的晨霧還未完全散開,像一層濕漉漉的灰紗,籠罩著兩岸墨綠色的雨林。河水裹挾著上遊雨季的渾濁力量,沉悶地拍打著臨時停靠在緬甸岸邊、幾根粗壯木樁上的竹筏。空氣粘稠,彌漫著水腥氣和一種隱約的不安。幾縷稀薄的陽光艱難地穿透霧氣,落在竹筏上幾個穿著印有“華夏春雨醫療隊”字樣藍色製服的身影上,為首的李念墨,眉頭微蹙,正仔細整理著掛在竹筏頂棚邊緣的一串串深紅色小布袋。
“吳昂隊長,”李念墨的聲音帶著年輕人特有的清亮,但在濕熱的空氣中也顯得有些凝重,“雄黃藥囊,按《周禮》古方配的,驅蟲避穢。村口、水源處都要掛上,先把可能的傳染鏈切斷。”她纖細的手指靈巧地將最後一個藥囊係牢,深紅的布袋襯著她白皙的手腕,在灰蒙蒙的霧氣裡格外醒目。雄黃特有的、略帶刺激的礦物氣息彌漫開來,與空氣中的水腥味混合,形成一種奇異的、帶著古老承諾的芬芳。
醫療隊的隊長吳昂,一個三十多歲、皮膚黝黑、眼神堅毅的漢子,用力點頭,黝黑的臉上是沉甸甸的責任感:“放心,李博士,這就去辦!”他轉身招呼隊員,“小張,帶幾個人,跟我去掛藥囊!動作快!”竹筏輕微晃動,幾個年輕隊員扛著裝滿藥囊的箱子,跟著吳昂敏捷地跳上泥濘的河岸,深一腳淺一腳地向遠處炊煙稀落的村莊走去。
岸邊早已聚集了一群村民,男女老少都有。他們大多沉默著,眼神裡交織著深切的恐懼和一絲因醫療隊到來而燃起的、微弱的希望。渾濁的河水、爆發的霍亂,還有那些“大洋西”媒體廣播裡反複播放的、刺耳的指責——“華夏疫苗有毒,是源頭!”——像沉重的石頭壓在他們心頭。一個抱著瘦弱嬰兒的年輕母親,眼睛紅腫,嘴唇乾裂起皮,直勾勾地看著李念墨和她身邊堆放的醫療物資,那眼神裡是溺水者抓住稻草般的渴求。
李念墨心頭一緊。她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湧的情緒,提起一個沉重的鋁合金醫療箱,踏上了岸邊的泥地。她的助手,一個剛畢業不久的年輕醫生小陳,緊隨其後,臉上帶著初臨戰場的緊張。
“阿媽,孩子發熱多久了?吐瀉情況如何?”李念墨蹲在年輕母親麵前,聲音放得極輕極柔,像怕驚擾了什麼。她沒有立刻拿出聽診器,而是先用手背輕輕觸碰了一下嬰兒滾燙的額頭。
年輕母親嘴唇哆嗦著,用夾雜著當地方言的生澀華語急促地訴說著:“熱…兩天了,喝…喝水都吐…拉…拉得像米湯水…”淚水在她深陷的眼窩裡打轉。
李念墨點點頭,示意小陳記錄。她打開醫療箱,取出的卻不是現代電子聽診器,而是一枚用紅繩係著的、磨得鋥亮的乾隆通寶古錢幣。在周圍村民好奇又困惑的目光注視下,她將冰涼的銅錢輕輕貼在嬰兒瘦小的胸膛上,然後俯下身,將自己的耳朵緊緊貼在了銅錢光滑的另一麵。
時間仿佛凝固了。岸邊的水流聲,林中偶爾的鳥鳴,村民不安的細語,都在這專注的姿態裡退去。李念墨閉著眼睛,全部的感官都凝聚在那枚小小的銅錢傳遞過來的細微震動上。嬰兒胸腔裡,那微弱的心音和雜亂的腸鳴,穿過金屬的冰涼介質,清晰地敲擊著她的耳膜。小陳屏住呼吸,看著李念墨專注的側臉,陽光終於穿透薄霧,勾勒出她鼻梁和下頜柔韌而堅定的線條,幾縷汗濕的鬢發貼在臉頰旁。
幾分鐘後,李念墨抬起頭,臉色異常凝重。她小心地收起銅錢,快步走向河邊渾濁的水源取水點。那裡,渾濁的河水被簡陋的竹管引入一個蓄水池。她同樣用銅錢做聽筒,仔細“聽”了聽水流的聲音,又沾了點水放在鼻尖下嗅聞,眉頭鎖得更深。一種混雜著腐敗和腥氣的異味,隱隱刺鼻。
“吳隊長!”李念墨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急迫,“立刻取水源樣本!快!”
吳昂剛掛完藥囊回來,聞聲立刻親自衝過去取水樣。簡易的檢測試劑盒在竹筏上臨時搭建的檢驗台展開。當試劑滴入水樣,顯色區迅速呈現出刺目的陽性反應線時,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霍亂弧菌!水源汙染是根源!”小陳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大洋西”媒體的記者不知何時也湊近了,長焦鏡頭貪婪地對準了檢測結果和村民們驚恐的臉。一個金發女記者操著口音濃重的華語,話筒幾乎要戳到李念墨麵前:“李博士,水源汙染!是否證實了貴國疫苗或援助物資攜帶病毒?村民恐慌是否與此有關?請回答!”
李念墨挺直了脊背,目光平靜地迎向鏡頭,那平靜下是壓抑的怒火和不容置疑的信念:“女士,科學檢測已經明確顯示是水源汙染引發的霍亂。病毒不會區分國界,救助生命才是當務之急。我們華夏醫療隊,是帶著古老的智慧和現代的仁心而來,隻為救人。”她不再理會記者,轉身果斷下令:“小陳,立刻按《瘟疫論》古方準備達原飲!吳隊長,組織人手燒開水,分發消毒片!所有人,優先保障患者用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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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筏和岸邊瞬間忙碌起來。便攜式燃氣爐點起藍色的火苗,大鐵鍋架起,水汽蒸騰。吳昂帶著隊員,將一捆捆散發著濃鬱草藥清香的藥材投入翻滾的開水中。檳榔、草果、厚樸、知母、芍藥、黃芩、甘草…這些古老的名字,在氤氳的藥霧裡重新煥發生機。苦澀而帶著穿透力的藥香,強勢地驅散了河水的腥氣和霍亂帶來的死亡氣息,彌漫在潮濕的空氣裡,像一道無形的守護結界。
李念墨親自守在一個不停嘔吐腹瀉的中年男人身邊。他脫水嚴重,眼窩深陷,皮膚失去彈性。當溫熱的、深褐色的達原飲藥汁被李念墨小心翼翼地一勺勺喂入他乾裂的口中時,男人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茫然。藥很苦,他本能地想抗拒,但李念墨溫柔而堅定的目光讓他安靜下來。一碗藥喂完,李念墨用溫熱的濕毛巾輕輕擦拭他額頭的虛汗。
時間在藥香彌漫中緩緩流淌。夕陽的餘暉終於艱難地撕破了厚重的雲層,將瀾滄江染成了一條流淌的熔金之河。奇跡,在暮色四合時悄然發生。
那個被喂藥的中年男人,先是發出了一聲長長的、似乎淤積了許久的歎息,接著,細密的汗珠開始從他額頭、脖頸處沁出。那汗水不是冰冷的虛汗,而是帶著溫熱的、仿佛體內鬱結的邪氣被逼出的潮氣。他緊鎖的眉頭漸漸舒展,一直因痛苦而蜷縮的身體也慢慢放鬆下來。旁邊一直守著他、緊握著他手的妻子,最先察覺了變化,驚喜地低呼:“他…他出汗了!汗是熱的!”這聲音像投入平靜水麵的石子,瞬間在人群中漾開漣漪。
緊接著,其他服用了達原飲的重症患者,也陸續出現了同樣的反應:溫汗透出,高燒漸退,翻江倒海的嘔吐感和難以控製的腹瀉,像被一隻無形的手安撫下去,漸漸平息。一張張因痛苦和恐懼而扭曲的臉龐上,重新有了生的氣息。低低的、帶著難以置信的啜泣聲和如釋重負的歎息聲,在漸漸亮起的篝火旁交織響起。
那個抱著嬰兒的年輕母親,看著懷中孩子原本急促的呼吸變得平穩,滾燙的小臉也恢複了正常溫度,終於忍不住,將臉深深埋在孩子小小的繈褓裡,瘦弱的肩膀劇烈地聳動起來,那是壓抑了太久的恐懼和此刻洶湧而出的巨大感激。
篝火熊熊燃燒起來,橘紅色的火焰跳躍著,驅散了夜色和寒意,也映照著村民們臉上劫後餘生的表情。那個金發女記者和她的攝像師,站在人群邊緣,臉上的質疑和獵奇被一種複雜的尷尬和沉默取代。鏡頭記錄下的,不再是他們預設的恐慌和指責,而是生命複蘇的喜悅和一種超越語言的信任。
就在這時,村裡的幾位長者和一群精壯的漢子,默默地走到了醫療隊臨時駐紮的竹筏旁。他們沒有說話,而是徑直走向那些依山而建的、他們世代居住的吊腳樓。在眾人驚愕的目光注視下,他們揮起了砍刀。
“哢嚓!哢嚓!”清脆而有力的劈砍聲,在寂靜下來的夜裡格外清晰。碗口粗的竹子在鋒利的刀刃下應聲而斷。那不僅僅是竹子被砍斷的聲音,更像是某種堅冰被打破的脆響,是猜疑的壁壘被推倒的轟鳴。村民們沉默地勞作著,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莊重。他們將自家支撐房屋的竹材,一根根扛到了河邊醫療隊的竹筏旁。
一位須發皆白、臉上刻滿風霜痕跡的老者,雙手捧著一大把新砍下來的、散發著清冽竹香的竹片,走到吳昂隊長麵前。他的華語很慢,但每個字都清晰有力:“吳…隊長,李…博士…藥香…救命。竹…搭橋,請…踏穩,莫…沾泥。”渾濁的老眼裡,閃爍著最質樸也最動人的光芒——那是發自內心的、毫無保留的感激與信賴。
吳昂這個鐵打的漢子,此刻眼眶瞬間就紅了。他看著眼前堆積如山的、還帶著濕潤綠意的竹材,又看看村民們那一張張真摯的臉,喉頭哽咽了一下,才重重地點頭,聲音洪亮而帶著哽咽的笑意:“好!好!藥香渡人,竹橋連心——鄉親們,咱們一起,搭一座‘金橋’!”
“金橋渡懸壺!”李念墨輕聲重複著,聲音不大,卻像一粒星火落入乾柴。這四個字在人群中迅速傳遞開去,點燃了更大的熱情。篝火劈啪作響,火光照亮了每個人臉上的笑容和汗水。醫療隊員、村民,不分彼此,都加入了搭橋的行列。吆喝聲、歡笑聲、竹材碰撞的清脆響聲,彙成一股充滿生機的暖流,在瀾滄江的夜色裡流淌。
就在這片充滿生機的喧騰中,地球的另一端,斯坦福研究所那間灑滿加州陽光的辦公室裡,李長庚正坐在巨大的電腦屏幕前。屏幕上清晰地顯示著兩份霍亂弧菌的dna序列圖譜。一份來自緬甸村莊水源的檢測報告,另一份的標簽上赫然標注著某個隱秘的代號“projectxb7”,來源指向大洋彼岸那個著名的生物實驗室。兩份圖譜的關鍵片段,在屏幕上被高亮標出,幾乎完全重合。
李長庚的嘴角,勾起一絲冷峻而睿智的弧度。他沒有絲毫猶豫,手指在鍵盤上輕快敲擊。一行簡潔有力、不帶任何多餘情緒的英文推文,瞬間發送到了那個擁有億萬用戶的社交網絡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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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river0617)與已知實驗室泄露株‘xb7’refj.viroogyvo.xx)序列一致性>99.8。科學不會說謊。請貴方解釋。”文字下方,是那兩張並排的、關鍵區域被紅框醒目標注的dna圖譜。
這條推文,如同在看似平靜的深海中投下了一顆深水炸彈。短短幾分鐘,轉發、評論、引用如同海嘯般席卷了整個網絡。大洋彼岸的實驗室陷入一片死寂般的慌亂,電話鈴聲此起彼伏。而世界的目光,在這一刻,被科學的力量強行扭轉,聚焦到了真正的源頭。一場精心編織的汙名謊言,在冰冷的基因數據和東方藥香的共同反擊下,開始土崩瓦解。
李念墨站在初具雛形的竹橋邊,看著手機屏幕上爺爺那條引爆全球輿論的推文,又抬頭望向篝火映照下村民們充滿感激和希望的笑臉。腳下這座正在被無數雙手共同搭建的竹橋,散發著新竹特有的、沁人心脾的清香。這清香,與藥囊的雄黃氣息、達原飲的苦澀芬芳,還有篝火的溫暖氣息交織在一起,彌漫在瀾滄江的夜色裡。它無聲地訴說著:無論謊言如何喧囂,生命與仁心的橋梁,終將跨越一切隔閡與汙濁,抵達人心最深處那片純淨的彼岸。
夜風吹拂,竹橋在星光下發出細微而堅韌的吱呀聲,仿佛在應和著曆史的回響與未來的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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