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京城,空氣沉甸甸的,像一塊吸飽了水分的舊棉絮,悶熱得讓人喘不過氣。天空是鉛灰色的,低低地壓著,醞釀著一場似乎永無止境的暴雨。海澱區一所重點高中的校園裡,彌漫著一種特殊的緊張氣息。高考的倒計時牌被擦得鋥亮,懸掛在教學樓最顯眼的位置,無聲地滴答作響,敲打在每一個高三學子的心尖上。空氣裡,除了悶熱,還混雜著一股濃烈到近乎甜腥的氣味——那是校園裡幾棵老槐樹開花了。細碎的白色花瓣被這蒸籠般的熱氣一烘,甜膩的香氣便沉甸甸地彌漫開來,帶著一種令人昏沉的、發酵般的黏稠感,與無形的壓力一起,沉沉地壓在每個人的肩頭。
方清墨提著一個精巧的銀色保溫箱,腳步匆匆地穿過略顯空曠的校園。她剛剛結束在中科院材料所的納米纖維膜關鍵性能測試,箱子裡裝著最新一批改良的納米口罩樣品。這些口罩采用了特殊的仿生結構,融合了傳統中藥濾材的理念,呈現出一種溫潤典雅的青黛色,薄如蟬翼,對著光細看,其內部結構竟隱約透出《本草綱目》古舊插圖中那種草木脈絡的精細紋理,將前沿科技與古老智慧奇妙地糅合在一起。她此行是應學校之邀,為即將麵臨高考高強度聚集環境的學生們提供這批最新的防護物資,同時也想順路看看在學校做心理誌願者的女兒李念墨。
心理谘詢室在實驗樓一層最安靜的角落。方清墨推開門,一股混雜著舊書卷、消毒水和窗外濃烈槐花甜腥的氣息撲麵而來。室內陳設簡單,米色的布藝沙發,原木色的書桌,幾盆綠蘿蔫蔫地垂著葉子。窗台上,一盆胖嘟嘟的多肉植物被精心照料著,旁邊卻斜斜地掛著一個硬紙板做的牌子,上麵用馬克筆寫著“奧賽加油!”,隻是此刻,“加油”兩個字已經被撕掉了一半,殘留的膠帶在微風中輕輕晃動,顯得有些落寞。
李念墨正背對著門,微微彎著腰,輕聲細語地和一個坐在沙發上的女生說著話。那女生低著頭,肩膀一聳一聳,壓抑的抽泣聲斷斷續續地傳來。她穿著藍白相間的校服,紮著簡單的馬尾,背影單薄得像一片在風雨中飄搖的葉子。
“……沒關係的,真的,”李念墨的聲音溫柔而堅定,像一泓清泉流過焦躁的礫石,“你知道嗎?我剛才看了你畫的那些火箭推進器氣流圖,真的非常棒!比任何一張奧賽獎狀都珍貴。”她拿起散落在沙發扶手上的一張草稿紙,上麵用鉛筆勾勒著複雜的流線型結構和密密麻麻的受力分析箭頭,筆觸雖然稚嫩,卻充滿了大膽的想象力和對物理法則的直覺理解。“你看這裡,你對湍流分離點的預測,角度非常刁鑽,充滿了原創性。失敗隻是暫時的,但這份熱愛和思考的能力,是誰也奪不走的珍寶。”
女生抬起淚眼婆娑的臉,那是一張清秀卻寫滿沮喪和委屈的麵孔,鼻尖紅紅的。“可是……可是他們都進了決賽……我準備了那麼久……”她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目光瞥向窗台上那個殘破的“奧賽加油”牌子,眼淚又湧了出來。
李念墨抽出一張紙巾遞給她,順勢在她身邊坐下。“競賽隻是人生無數條道路中的一條。你的價值,從來就不是一張證書能定義的。”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撫慰人心的力量,“想想那些真正改變世界的科學家,很多都不是競賽的寵兒。他們靠的是像你這樣的——對未知世界永不熄滅的好奇,和敢於質疑、敢於創造的勇氣。”她指著草稿紙上一個特彆標注的、略顯激進的氣流通道設計方案,“就像你這個大膽的想法,它可能暫時不被理解,但它閃爍著獨特的光芒。堅持下去,它或許就是未來的鑰匙。”
女生被李念墨的話語吸引,抽泣聲漸漸小了,目光重新聚焦在自己的草稿上,帶著一絲被理解後的亮光。
就在這時,女生似乎想起了什麼,帶著點不好意思,又有點想證明自己的急切,伸手從沙發旁邊的舊帆布書包裡摸索起來。“李……李學姐,你看這個……”她掏出一個圓柱形的、用各種塑料瓶和透明管子組裝起來的東西,看起來有點簡陋,卻透著股認真勁兒。那是一個自製的簡易濾水器,核心部分是一個透明的有機玻璃管,裡麵填充著不同顏色和顆粒大小的吸附材料。“我……我用家裡廢棄的材料做的,想試試能不能過濾掉雨水裡的雜質……”
方清墨本來靜靜地站在門邊,看著女兒開導學生,目光柔和。然而,當她的視線落在那自製濾水器的核心部件——那個透明的有機玻璃管上時,瞳孔驟然收縮!那管子兩端用來密封固定的圓形塑料蓋片,其中一個蓋片的內側,赫然印著一個清晰的、藍白相間的ogo,以及一行小字:
恒泰地產·健康飲水伴您行
恒泰地產!這個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針,瞬間刺穿了方清墨的記憶!就在上周,她主持的材料所實驗室剛剛收到一批由恒泰地產下屬慈善基金會捐贈的、用於社區淨水公益項目的實驗耗材樣品!這批樣品因為其某種吸附材料成分的純度問題,被實驗室判定為不符合高精度科研標準,已經簽署了文件,準備作為廢料退回處理!怎麼會……怎麼會出現在這個高中女生的自製濾水器裡?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是管理疏漏被人私下拿走,還是……恒泰方麵在捐贈流程上就存在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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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寒意混雜著職業性的警覺,瞬間爬上方清墨的脊背。她下意識地向前邁了一小步,想看得更真切些,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銀色保溫箱的提手。她的目光銳利地掃過那個ogo,確認無誤。恒泰地產,這個近年來在多個領域快速擴張的巨型企業,其觸角似乎伸得比她想象中更遠、更複雜。
“這個核心部件……你是從哪裡……”方清墨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剛要開口詢問。
“轟——哢嚓!!!”
一聲震耳欲聾、仿佛要撕裂天穹的巨響毫無預兆地在頭頂炸開!整個房間瞬間被一道慘白刺目的閃電映得如同白晝,緊接著是撼動大地的沉悶雷聲滾滾而來!仿佛一柄巨錘狠狠砸在屋頂上,窗戶玻璃瘋狂地顫抖著,發出瀕臨碎裂的呻吟!
“啊!”沙發上的女生嚇得尖叫一聲,猛地縮成一團,手裡的濾水器差點脫手。
李念墨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狂暴雷聲驚得渾身一顫,下意識地抬頭望向窗外。隻見剛才還隻是鉛灰色的天空,此刻已如墨汁傾倒般漆黑一片!狂風像掙脫了鎖鏈的巨獸,瘋狂地撕扯著校園裡的樹木,碗口粗的槐樹枝椏被吹得瘋狂搖擺,大片的白色槐花如同暴雪般被卷起、抽打,狠狠砸在窗戶上,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響。豆大的雨點緊跟著傾盆而下,瞬間在玻璃上彙成狂暴的瀑布,世界在頃刻間被淹沒在震耳欲聾的風聲、雨聲和雷聲的交響之中。
“嘩——!”
暴雨,終於以最狂暴的姿態降臨了。
就在這震耳欲聾的噪音和室內瞬間昏暗下來的光線中,谘詢室的門被“砰”地一聲猛地撞開!
一個濕漉漉的小身影如同炮彈般衝了進來,正是李天樞。他渾身上下已經濕透,單薄的t恤緊貼在身上,頭發像水草一樣貼在額頭,不斷往下淌著水珠。他跑得太急,小臉漲得通紅,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大口喘著粗氣。然而,他的眼睛卻亮得驚人,像兩顆在暴風雨中燃燒的黑色火炭,充滿了急切和一種超乎年齡的凝重。
他的雙手緊緊抱著一個東西,一個看起來非常陳舊、帶著歲月鏽跡的圓柱形鐵皮罐子。罐子表麵原本的藍漆已經剝落了大半,露出底下暗紅色的鐵鏽,罐體上凸印著幾個模糊卻依然可辨的大字:“眾誌成城”。側壁上,一行更小的凸印字跡在昏暗光線下依稀可認:“長江抗洪指揮部·1998”。
那是1998年抗洪時,裝壓縮餅乾的救災物資罐!
李天樞根本顧不上擦一把臉上的雨水,也顧不上滿地的水漬,他像捧著稀世珍寶一樣,將那冰冷的、滴著水的鐵皮罐高高舉起,直直地遞向方清墨和李念墨的方向,用儘全身力氣大喊,聲音幾乎要蓋過窗外的驚雷:
“媽!姐!快!快接住這雨水!用乾淨的容器!快啊!六月……六月要驗酸度!很重要的!!”
他的喊聲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急迫,甚至有一絲恐懼。雨水順著他高舉的手臂流下,滴落在陳舊冰冷的鐵皮罐上,發出細微的“嗒嗒”聲,又濺落在地麵,混入他腳下迅速擴大的水漬中。那鐵皮罐鏽跡斑斑的表麵,在閃電的餘光中,幽幽地反射著冰冷的光澤,像一個從二十多年前的滔天洪水中打撈出的時光信物。
方清墨和李念墨都愣住了,目光瞬間聚焦在那個滴著雨水的1998年鐵皮罐上。空氣仿佛凝固了,窗外的風雨雷電成了狂暴的背景音,室內隻剩下李天樞急促的喘息聲和雨水滴落的聲響。
那個原本還在哭泣的女生也忘了害怕,呆呆地看著這個突然闖入、渾身濕透、抱著個舊罐子喊“驗酸度”的小男孩。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從李天樞身上,移到了自己手中那個簡陋的濾水器上,尤其是核心部件上那個“恒泰地產·健康飲水伴您行”的刺眼ogo。
就在這一片死寂的瞬間,又是一道撕裂天空的閃電劈下,慘白的光芒瞬間照亮了房間裡的每一個角落:
照亮了方清墨震驚而凝重的臉,她盯著兒子手中的鐵皮罐,又瞥向女生濾水器上的ogo,職業的敏感讓她瞬間將“恒泰”、“酸雨”、“1998洪水”這些看似不相關的碎片聯係了起來,一股巨大的不安攫住了她。
照亮了李念墨恍然大悟又帶著憂慮的眼神,她瞬間理解了弟弟預知能力所警示的潛在危機——水質的異常變化。
照亮了李天樞那混合著雨水和焦急的稚嫩臉龐,以及他眼中那份超越年齡的沉重責任感。
也照亮了那個高中女生校服的背後——在剛才驚慌躲閃時,她校服的背部蹭到了李念墨放在沙發扶手上的鉛筆。幾道看似隨意的、深淺不一的墨漬,在濕氣和摩擦下微微暈染開來,竟在藍白條紋的布料上,詭異地勾勒出了一個模糊卻又能辨認出輪廓的圖案——北鬥七星的形狀。
閃電的光芒轉瞬即逝,房間重新陷入昏暗。但那一瞬間被照亮的景象,卻如同灼熱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每個人的眼底。窗外,暴雨如注,衝刷著世界,也仿佛在衝刷著某種即將浮出水麵的真相。鐵皮罐裡,剛剛接住的雨水,冰冷而沉重,像裝著整個世界的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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