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柄名為“叩地者”的鐵尺,在億萬噸金屬與火藥構成的死亡矩陣前,渺小得像一根被遺忘的繡花針。
然而,林九沒有絲毫猶豫,一步踏入了雷區。
他沒有彎腰,沒有探測,甚至沒有去看那些偽裝成石塊、足以將一整支裝甲連隊掀上天的“闊劍”。
他隻是走到了雷區的幾何中心,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位置,然後,緩緩蹲下。
他將“叩地者”的尖端,精準地插入一道乾裂的地縫。
這不是蠻力,而是一種近乎於藝術的嵌合,仿佛這鐵尺本就該生長於此。
而後,他抬起手,以一種奇異而古老的節奏,輕輕叩擊鐵尺的頂端。
“咚。”
第一聲,沉悶如心跳,穿透浮土,直抵地脈深處。
這一聲,不是命令,是問候。
第二聲,頻率稍快,帶著一絲急切的探尋。它在詢問,而非索取。
第三聲,悠遠綿長,如同一個耐心的老師,在黑板上敲下最後一個重點。
這三聲,是“槍”的語言,是林九在無數次拆解、組裝、感受那些冰冷殺器時,從它們沉寂的“靈魂”中領悟到的教學節奏。
下一秒,大地給予了最虔誠的回應。
沒有爆炸,沒有火光。
隻有一陣細微的、從地底傳來的震動。
緊接著,一顆顆灰撲撲的雷殼,仿佛受到了某種神聖的召喚,自動破開土壤,緩緩浮出地麵。
它們不再是致命的陷阱,而像是一群迷途知返的朝聖者。
它們以林九和他的鐵尺為中心,自行滑動,退避,最終排列成一個完美的、巨大的圓環,將最核心的區域,變成了一條絕對安全的坦途。
林九一雷未取,卻讓整片雷區為他讓路。
這就是槍的記憶——連死亡本身,都願意為真正“懂它的人”獻上敬意。
與此同時,千裡之外的臨時指揮部,趙雷正對著全球所有幸存者據點,下達著一道前所未有的指令。
“‘心音陣’聯動,現在開始!”他對著麥克風低吼,聲音沙啞,“記住,放棄統一節拍!動用你們能找到的一切,用你們自己的方式,敲出你們的聲音!”
命令傳遍廢土。混亂,開始了。
南方的沼澤據點,幸存者們用巨大的鐵鍋和湯勺,敲打出暴雨般的急促節奏。
西部的沙漠基地,人們掄起生鏽的鋤頭,刮擦著堅硬的岩石地麵,發出刺耳而頑強的噪音。
東海岸的港口,漁民們用船槳拍打著廢棄的集裝箱,聲音雄渾如怒濤。
萬千種毫無章法、充滿了憤怒、悲傷、絕望與希望的雜音,通過深埋地下的共鳴樁,彙成一股無法被任何物理學定義的洪流,湧向地脈的最深處,直指北方!
極北之地,那片被命名為“初墜點”的永凍冰層,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龜裂。
一道道深不見底的裂縫中,有暗紅色的血光透出,如同沉睡巨獸的脈搏,開始微弱而固執地明滅。
指揮部內,那台古老的打字機再次瘋狂運作起來,鉛字臂重重砸在紙卷上,留下幾個嶄新的、帶著油墨溫度的詞語:
“你……們……不……是……工……具……”
停頓了許久,仿佛在組織一種全新的邏輯。
“……是……老……師。”
整個指揮部死一般寂靜。
趙雷緩緩抬手,摘下了那枚標誌性的獨眼罩。
眼罩之下,沒有猙獰的傷疤,隻有一片早已愈合、光滑如初的眼眶。
那隻眼睛,是在過去某次試圖與“它”進行“工具式”溝通時,被能量反饋燒毀的。
他凝視著那行字,嘴角扯出一個飽經風霜的笑容,輕聲說:“那我們就教到底。”
而在另一處,被稱作“碑林”的遺跡中,陳牧啟動了最後一次共鳴盤。
他將數十年間收集的所有“雜音檔案”——從第一聲嬰兒的啼哭,到最後一場戰爭的炮火,人類文明所有的聲音,全部轉化為數據流,毫無保留地注入腳下的大地。
嗡——!
環繞著他的十七座黑色古碑,在共鳴的極限負荷下,同時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悲鳴,轟然開裂!
飛濺的石屑中,露出的不是石頭紋理,而是無數比發絲更細的金屬纖維。
它們如同活化的神經束,掙脫石碑的束縛,瘋狂地紮入大地深處,與地脈徹底融為一體。
陳牧沒有理會這驚天動地的變化。
他隻是平靜地拿起身邊那台老式手搖電話機的聽筒,放在耳邊。
曾經充滿了宇宙背景輻射的嘈雜電流聲,此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聽筒裡,隻有一段無比清晰、無比平穩的脈衝信號。
“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