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地平線的最後一絲晦暗,將陳牧的身影投在幽深的井口邊緣,拉出一道孤絕的剪影。
他頸間的玻璃管正散發著微弱的、幾乎與體溫同調的熱度。
他低頭,凝視著掌心那撮從彈殼裡倒出的灰燼,那些細碎的碳晶顆粒,正以一種肉眼難以捕捉的頻率高速震顫,仿佛與地底深處某個沉睡的巨大心跳達成了同步。
他緩緩閉上雙眼,將全部感知沉入那片震顫之中。
昨夜,由十七萬幸存者記憶洪流彙聚而成的低頻嗡鳴,此刻仍如餘音繞梁,在他顱內深處回蕩。
那幅烙印在岩壁之上、此刻已然刻入他本能的“火字地圖”,不再是冰冷的坐標,而是一幅流淌著人類情感的星圖。
一個顛覆性的認知,如閃電般劈開迷霧。
他忽然明白了。
這火焰,根本不是什麼變異體活動的預警係統。
它是記憶,是情感,是人類文明在末世餘燼中不屈意誌的具象化投射!
地圖上那些閃爍的火點,標記的並非變異體即將出現的地點,而是人性防線最薄弱、情感最脆弱的時刻。
當一個據點的人們開始絕望、麻木,忘記了哭泣與歡笑,忘記了為何而戰,那裡的“火”就會熄滅,防線也就不攻自破。
守住這些點,靠的不是更多的子彈和更高的圍牆。
陳牧緩緩握緊了溫熱的玻璃管,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是靠人還“記得”。
數十公裡外,市立醫院的廢墟前,趙雷像一尊雕塑般蹲在那裡。
他粗糙的手指撫過地麵上一道早已熄滅的藍焰裂痕,那痕跡如同一道醜陋的傷疤,提醒著這裡曾經發生過的慘烈戰鬥。
一柄磨得鋥亮的工兵鐵尺,就那麼直挺挺地插在他身側的泥土裡,像一塊沉默的墓碑。
他從口袋裡摸出最後一包壓縮餅乾,動作熟練地撕開包裝。
濃鬱的麥香飄出,卻沒能勾起他半分食欲。
他沒有吃,而是沉默地將餅乾掰成指甲蓋大小的碎塊,沿著那道熄滅的裂痕,小心翼翼地擺成一個不甚規整的圓圈。
“以前總跟那幫新兵蛋子說,活下來的人才有資格給死的燒紙、祭奠。”他的聲音沙啞,像被砂紙打磨過,“可他娘的,要是活下來的人,連怎麼哭、怎麼笑都忘了……那跟外頭那些行屍走肉,還有個啥兩樣?”
他抬起頭,望向遠處十七號據點的方向。
隱約間,能聽到孩子們用打斷的槍管敲擊著石頭,發出不成調卻充滿生命力的節奏。
更遠處,有老人的歌聲斷斷續續地隨風飄來,唱的是一首他從未聽過的、來自舊時代的歌謠。
那歌聲像一根針,精準地刺破了他心中最堅硬的甲胄。
趙雷猛地站起身,動作之快帶起一陣塵土。
他一把拔起身側的鐵尺,扛在肩上,眼神中燃起一種前所未有的光亮。
“通知下去!”他朝著據點的方向怒吼,“老子不教打槍了!從今天起,老子教他們——怎麼點火!”
與此同時,在地下二百米的觀測站內,林九的眼睛布滿血絲,死死盯著屏幕上飛速滾動的數據流。
他將藍焰網絡在過去四十八小時內的蔓延數據,與十七號據點內部的情緒監測波動曲線進行了反複比對。
一個驚人的規律浮現出來。
藍焰的蔓延速度,與“群體情緒穩定性”呈現出絕對的正相關!
每當據點內部因為食物分配或巡邏任務發生爭執、恐慌情緒彌漫時,那代表著生命線的火流便會瞬間停滯,甚至出現小幅度的倒退。
而一旦有人主動分享食物,或者在篝火旁講述舊日世界的故事,哪怕隻是哼唱一首古老的童謠,火焰便會得到某種神秘的滋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加速向前推進。
“原來如此……”林九猛然從椅子上彈起,喃喃自語,“它需要的不是生物能,不是地熱……是‘情感燃料’!”
這個發現讓他渾身巨震。
他立刻調出整個東江防區的十七個據點分布圖,依據最新的資源存量報告和內部矛盾記錄,迅速用紅色標記圈出了三處區域。
這三個據點因為資源即將耗儘,內部衝突已經處在爆發的臨界點。
按照模型的推演,它們是下一批“火焰”即將熄滅的地方。
他抓起桌上的骨傳導耳機戴上,手指懸停在通訊按鈕上,卻遲遲沒有按下。
向陳牧彙報?
不,來不及了。
數據和理論的傳遞,遠不如一場實踐來得直接。
得自己,先把火點燃。
據點指揮部,晨光透過布滿裂紋的窗戶,照亮了攤在桌上的半片彈殼。
彈殼內壁,那幅由火焰烙印的地圖在陽光下泛著一層神秘的微光,仿佛活了過來。
陳牧召集了所有核心成員,他的手指點在地圖上三個格外黯淡的火字紋路上。
他沒有解釋這地圖的來源,那太過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