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潮濕的塵土味,混雜著昨夜殘存的硝煙氣息。
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丫丫又一次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夥房門口,她瘦小的身影在晨曦中被拉得細長。
她沒有像往常那樣等待分發食物,而是徑直走向冰冷的灶膛,小手裡緊緊攥著那把通體焦黑的飯鏟。
陳牧靠在門框邊,沒有出聲,隻是靜靜地看著。
丫丫踮起腳,費力地將那把飯鏟插進了厚厚的灶膛餘灰裡,插得很深,隻留下一小截握柄露在外麵。
做完這一切,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回頭看了陳牧一眼,小聲而認真地解釋:“爺爺昨天看到這個,笑了。”
她無法理解其中複雜的含義,隻記得在那個充滿絕望的黃昏,那個總是板著臉的爺爺,在看到這把象征著失敗和羞辱的飯鏟時,嘴角露出了一絲極淡的笑意。
對孩子來說,這就足夠了。
陳牧的心猛地一顫。
他沒有回應,而是緩緩閉上了眼睛。
視野瞬間切換,金色的瞳孔中,整個歸井村的地下世界纖毫畢現。
“鷹眼”之下,那張由無數藍晶藤蔓構成的火紋網絡,如同活物的神經係統,正以一種詭異的節奏脈動著。
他的目光聚焦在夥房灶膛的正下方。
那裡的藍晶藤蔓……不對勁!
它們非但沒有因為缺乏能量而活性降低,反而像嗅到血腥味的鯊魚,瘋狂地朝著灶膛底部聚集。
藤蔓的尖端在接觸到混有碳化金屬微粒的灶灰時,蔓延速度陡然加快了數倍!
更讓他心驚的是,這些藤蔓的表麵,開始分泌出一種全新的粘稠樹脂,色澤深褐,宛如一道道凝固的舊傷血痂。
“林九!”陳牧的聲音通過內置通訊器,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急迫。
幾乎是瞬間,林九的全息投影就出現在他身邊,數據流瀑布般從他眼中滑過。
“我已經鎖定了,樣本正在遠程解析……我的天!”林九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陳牧,這種新樹脂裡……含有微量的腎上腺素代謝物!成分與人類在長期高壓、極限勞作狀態下分泌的汗液高度吻合。是……是我們自己!我們壓抑著恐懼和痛苦,日複一日勞作時流下的汗,滲透進土壤,被藍晶吸收、轉化,成了它們的催化劑!”
絕望,竟成了滋養絕望的養料。
這個發現像一柄重錘,狠狠砸在陳牧心頭。
他還沒來得及消化這個殘酷的事實,一個沙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陳隊長。”
陳牧轉身,看到趙雷站在不遠處。
這個鐵塔般的漢子一夜之間仿佛蒼老了十歲,眼窩深陷,布滿血絲,但他那雙曾被悲痛淹沒的眼睛裡,卻有某種東西重新燃了起來。
他攤開粗糙的手掌,掌心躺著一塊被高溫燒得嚴重變形的黃銅彈殼。
“這是我兒子……他走之前,用廢彈殼給我做的第一個手工作品,一個歪歪扭扭的打火機外殼。”趙雷的聲音像是磨損的砂紙,“昨晚,它出現在‘記憶誘餌艙’的抽屜裡,上麵長滿了那種黑色的晶體。”
陳牧的瞳孔驟然收縮。
敵人正在用最珍貴的記憶,作為最惡毒的武器。
“它們想用這個提醒我,是他,是我的驕傲,死在了那場爆炸裡。它們想讓我恨,恨這個世界,恨它們,甚至恨我自己為什麼還活著……”趙雷的嘴唇在顫抖,但他卻緩緩握緊了拳頭,那塊滾燙的彈殼硌得他掌心生疼,“可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想明白了。”
他抬起頭,直視著陳牧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真正讓我從那天活到現在的,從來不是試著去忘了痛。而是每天早上,我還能把這把老夥計擦得乾乾淨淨。”他拍了拍腰間的配槍,“記得它的重量,記得它的後坐力,記得每一次扣下扳機時該有的心跳。是這些東西,讓我覺得自己還像個人。”
陳牧沉默地伸出手,接過了那枚滾燙的、承載著一個父親全部記憶與覺醒的彈殼。
它不僅僅是一塊金屬,它是一種證明,一種從最深沉的悲傷中淬煉出的意誌。
他轉身走向不遠處的聲籠房,在林九驚愕的注視下,撬開了主控箱的蓋子,將這枚變形的彈殼,穩穩地嵌入了一個備用接口。
“從今天起,它就是歸井村新的共振錨點。”
回到廣場,陳牧的聲音通過廣播傳遍了村子的每一個角落,清晰而堅定。
“我宣布,從即刻起,廢除‘缺陷餐’製度!”
村民們一片嘩然,人群中泛起騷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