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啟明星還掛在西邊的山尖上,張吒就攥著門框站起身。他的左肩腫得像塊發麵饅頭,昨晚臨時包紮的布條已被血浸成深褐色,一動就牽扯著筋絡疼。湯惠萍正借著窗欞漏進來的微光收拾行囊,將古書用三層油布裹好,塞進貼身的布袋裡——昨夜客棧的驚魂一幕還在眼前晃,她摸了摸衣襟裡的玉佩,冰涼的玉溫讓指尖稍稍穩了些。
"走。"張吒壓低聲音,將斷劍彆在腰後。兩人推開客棧後門時,巷子裡的青石板還沾著露水,踩上去滑溜溜的。賣早點的鋪子剛支起蒸籠,白霧裹著麥香飄出來,混著遠處城樓傳來的五更梆子聲,倒有幾分尋常清晨的模樣。可湯惠萍眼尖,瞥見巷口老槐樹後藏著個灰衣人影,那人手裡捏著根哨子,指節泛白——和昨晚客棧外盯梢的是同一夥人。
張吒順著她的目光瞥了一眼,腳步沒停,隻悄悄用肘彎碰了碰她的胳膊。兩人裝作買早點的樣子,在蒸籠前站定,掌櫃的剛掀開籠蓋,張吒突然拽著湯惠萍往斜對麵的胡同鑽。灰衣人反應慢了半拍,等追進胡同時,隻看見兩個背影拐進了更深的巷弄。
出城的路比預想中難走。城門口的兵卒比往日多了三倍,個個腰懸彎刀,盯著來往行人的臉。張吒把帽簷壓得極低,肩膀故意往湯惠萍那邊傾,用她的道袍擋住滲血的衣袖。輪到他們時,一個絡腮胡兵卒伸手攔住:"站住!進城還是出城?"
"出城探親。"湯惠萍的聲音帶著刻意裝出的怯懦,指尖悄悄捏著枚銅錢,"我哥傷了腿,急著回去照顧。"她把銅錢往兵卒手裡塞,指腹擦過對方粗糙的掌心時,兵卒的目光在張吒的左肩掃了一圈,又落在湯惠萍泛白的臉,最終"哼"了一聲,側身讓開了路。
出了城門,官道兩旁的稻田漸漸變成了山坡。晨霧像紗巾似的纏在半山腰,路邊的野菊沾著露水,黃燦燦的一片。可張吒的腳步沒敢慢——他知道那些人不會善罷甘休。果然走了不到三裡地,身後傳來馬蹄聲,四個穿黑勁裝的漢子騎著馬追上來,馬鞍旁的彎刀在晨光裡閃著冷光。
"往樹林裡鑽!"張吒拽著湯惠萍拐進路邊的密林。樹枝刮得臉頰生疼,湯惠萍的道袍下擺被荊棘勾出個大口子,露出的小腿劃了道血痕。馬蹄聲在身後越來越近,夾雜著漢子的嗬斥:"站住!再跑就放箭了!"
張吒突然刹住腳,反手將湯惠萍推到一棵老鬆樹後。"你往山上跑,到了霧隱山的竹林等我。"他解下腰後的斷劍,劍刃在晨光裡泛著寒芒,"我引開他們。"
"不行!"湯惠萍抓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汗濡濕了他的傷口,"要走一起走。"她從行囊裡掏出個油紙包,裡麵是昨晚買的火石和硫磺,"你還記得師父教的"火鴉陣"嗎?"
張吒一愣,隨即點頭。兩人迅速在樹後堆起枯枝,湯惠萍撒上硫磺,張吒用斷劍刮下些鬆脂。馬蹄聲越來越近,當先的漢子已撥開樹枝衝過來,嘴裡罵罵咧咧:"兩個小兔崽子,看你們往哪跑!"
"就是現在!"湯惠萍猛地劃著火石。火星落在硫磺上,"轟"地竄起半人高的火苗,枯枝裡藏著的乾鬆針瞬間燃成火球,借著風勢卷向馬隊。馬匹受驚,揚起前蹄嘶鳴,把背上的漢子掀了下來。
趁這混亂,張吒拽著湯惠萍往山上跑。身後傳來漢子的怒吼和火鴉陣爆裂的聲響,他卻不敢回頭——左肩的傷口在剛才的拉扯中徹底崩開,血順著胳膊肘往下滴,在地上砸出串紅印子。
山路越來越陡,雜樹長得密不透風。湯惠萍的草鞋磨破了底,腳心被石子硌出好幾個血泡,每走一步都鑽心地疼。可她咬著牙沒吭聲,隻是把張吒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半扶半拖地往上爬。直到日頭升到頭頂,兩人鑽進一片茂密的竹林,才敢停下喘口氣。
竹林裡的風帶著涼意,竹葉沙沙地響,倒比山下清淨。湯惠萍扶著張吒靠在竹根上,解開他的傷口重新包紮。血把粗布浸透了三層,她的指尖都在抖,卻故意笑著說:"你這傷口真能折騰,比山下的野猴還不老實。"
張吒沒力氣接話,隻是盯著她滲血的腳心。他脫下自己的草鞋,不由分說套在她腳上——他的腳比她大兩號,草鞋晃悠悠的,可總比光著強。"歇會兒。"他從行囊裡摸出半塊乾硬的麥餅,遞到她嘴邊,"吃點東西。"
湯惠萍咬了口麥餅,乾得刺嗓子。她抬頭望了望,竹林深處隱約有縷青煙,順著風飄來淡淡的藥香。"應該快到了。"她指著煙的方向,眼裡亮了些,"智者住的地方,總該有藥田吧?"
兩人又走了約莫半個時辰,竹林漸漸稀疏,露出片巴掌大的平地。平地中央立著座木屋,屋頂蓋著茅草,牆根爬滿了牽牛花。屋前用竹籬笆圍了個小院,裡麵整整齊齊種著十幾畦草藥,紫蘇、薄荷、金銀花,葉片上還掛著水珠,顯然剛被人澆過。
張吒的心跳突然快了些。他扶著湯惠萍的胳膊,慢慢推開虛掩的竹門。門軸"吱呀"一聲,驚得院角的竹雞撲棱棱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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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
木屋的門被拉開,一個白發老者拄著竹杖站在門檻上。他穿件洗得發白的粗布短褂,褲腳卷到膝蓋,露出的小腿上沾著泥點。最奇的是他的眼睛——眼窩深陷,眼珠卻像琉璃似的泛著淺藍,明明在看你,卻又像透過你望著彆的東西。
"前輩。"張吒忍著肩痛彎腰行禮,"我們是從天元城來的,想向您請教些事。"
老者的藍眼珠轉了轉,目光掃過張吒滲血的左肩,又落在湯惠萍腳上晃蕩的草鞋上,嘴角撇了撇:"請教?我這窮山窩子,能有什麼值得你們兩個帶傷跑來請教的?"他說著就要關門,竹杖在門檻上敲得"篤篤"響。
"前輩留步!"湯惠萍急忙上前一步,從懷裡掏出用油布裹著的古書,"我們有這個。"她解開油布,泛黃的書頁在陽光下泛出舊時光的光澤,"這裡麵記載著王朝覆滅的危機,我們想請您看看。"
老者關門的手頓住了。他的藍眼珠死死盯著古書,喉結動了動,原本佝僂的背似乎挺直了些。過了半晌,他才緩緩開口:"進來吧。"
木屋很小,屋裡彌漫著濃重的藥味。靠牆擺著個竹書架,上麵堆滿了線裝書,書頁邊緣都卷了毛。屋中央是張土炕,炕上鋪著粗麻布,炕桌放著個陶碗,裡麵的藥汁還冒著熱氣。
老者指了指炕沿:"坐。"他接過古書,指尖在封皮上摩挲著,從"天元秘錄"四個字摸到邊角的蟲蛀洞,眼神裡翻湧著複雜的情緒,像有什麼東西要從那藍眼珠裡溢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