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在一口淺淺的水溝邊蹲下,指尖蘸水,聞了一下。水裡有稻穀浸泡過的味,齁甜,甜到發膩。他沿著水溝找上去,找到一處被石板壓住的排口。
石板新的,四角齊,按理說壓得穩。可石板底下塞的是破布,破布上有細密的白點——鹽。
鹽是撒在肉上的。肉是昨晚多吃了一回,肉的湯剩下了,倒進溝裡,疊著香味壓過了濕黴。好看的香,掩壞的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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壞的味被掩久了,就會變成真正的壞——木板軟,繩子潮,麻袋黴。等到風再轉一線,崩的便不是一塊板,是一行。
他抬頭。遠處中軍大旗底下的金影,在天幕上又動了一動,像一條空心的東西努力鼓起胸膛。
鼓起胸膛的瞬間,腹內的“蟲影”更清楚了。它們不是昨天的蟲,也不是今天的新蟲,而是上代人留下來的蟲,名字叫“門閥”。他一點也不驚訝。
袁氏世代積名望,門閥如林,森森然形成一座禮製之城。
這座城金壁輝煌,裡麵卻有太多的人,坐著不動,吃著不做。誰動了誰,誰就“越禮”。所以他們寧可所有人都慢慢地一起壞,也不讓某個“生猛”的人先好起來。
【觀星策】把這種“慢壞”具象成斑。一點一點,一圈一圈,向中心擴。
斑擴的時候,中軍旗的光還在強撐,撐得人看不清底子。若隻看一眼的人,會被這層光晃得眼花,看多兩眼的,會被蟲影惡心得胃裡翻潮。
看得像他這樣久的人,就隻想退開半步——不因為怕,而是因為知道,靠得太近,身上也會染上那層粉。
“你在看什麼?”
那位先前的校尉又來了。他顯然繞了一圈回來,見郭嘉蹲在水溝旁,忍不住問。郭嘉站起身,拱手:“看風,看泥,也看人。”
“看出什麼了?”校尉語氣裡帶上一絲好奇。他今日巡營連著攔下了兩回要緊的小禍,心頭舒暢許多。舒暢的人,嘴邊的鋒利就會收一收。
“看出‘香’太多。”郭嘉笑了一下,“香太多,就有人頭暈。頭暈的人,容易摔跤。摔在誰麵前,不好看。”
校尉沉吟片刻,忽而壓低聲音:“今日你見得夠了,走吧。再往裡,就有你不該看的東西。你看見了,不是你死,就是我麻煩。”
“受教。”郭嘉再躬身。
他轉身的時候,校尉忽然叫住他:“等等。”他從懷裡摸出一枚極小的銅鈕,拇指大小,遞過去,“你拿著,遇到我的人,報這鈕,就放你過去。隻管今日有效。”
“謝。”郭嘉沒有多言,接過銅鈕,藏在袖裡。銅鈕不值錢,但值一條路——一條可以在必要時從旁道繞開的路。
他沿原路退回,經過那處補給點時,又看見那瘦漢。
瘦漢起身,背麻袋,眼珠飛快地轉了一下,仍舊沒動那把小刀。他在等一個更好的時機。他在等人亂。他在等“香”更濃一點時,手伸出去沒人看見的時候。
郭嘉沒有留,也沒有勸。他不是這裡的刀,也不是這裡的秤。他的秤在彆處。
他的刀要用在更硬的骨頭上。若今日動這一把小刀,就等於往這座漂亮得要命的幕布上捅一個洞。洞一開,風就會直灌進去,把那些愛臉的人吹得狼狽。
他可以做,他也會做,隻是——現在不是時候,方向也不對。
他回到糧道。風從西北往東南壓,塵土低飛。押運車列往回走,牛鼻子裡喘白氣,車輪在他昨夜開的淺槽裡輕輕一顫,又穩了。
那位押運隊副遠遠抬了抬手,意思是“記你一功”。郭嘉點頭,不領。他今日領了太多“看不見”的情。情多了,不好還。
他走到外營的土埂上,再一次回望袁氏大旗。金光依舊,鼓聲依舊,香依舊。
隻是他在心裡把這麵旗當作了另一件東西:一隻精美的棺。棺材用最好的樟木,漆得亮,雕得細,抬出去時鑼鼓喧天,圓滾滾的紅綢緞從棺頂垂下,遮住了木頭本有的氣味。
旁人看見的,是風光,是體麵,是“禮”。隻有肩下的人知道,木頭沉,且空。
他收回目光。心海裡的卷軸緩緩合上,像把一把冷刀收進了鞘。刀身上有四個字,沉得很:不可近身。
暮色將起,他回到外營偏帳。文士未在,隻有那位都尉在烙袋口的“封誌”。
烙鐵落下,袋口上閃過一圈極淺的風紋。都尉看見他,抬了抬下巴,像是問“去了?”
郭嘉點頭,像是答“看了”。兩人都不多問,像兩個在風裡對過局的棋手,彼此知道對方落子所在。
“明日午後。”都尉忽然說,“巡按還要來。”
“知道。”郭嘉道,“風三轉,路左會空。照今日之法,再往左補一尺,虛枕預備一半,省臉還能省一次。”
都尉“嗯”了一聲。郭嘉把話收住,轉身離開。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一張薄紙上,紙下是連著諸侯命脈的水。
水聲淺,不顯,是因為還沒開閘。一旦開閘,誰浮,誰沉,就都要看他願不願意推那一下。
夜色沉下時,營外的酒肆傳來喧鬨聲。有士兵唱著粗陋的小曲,唱“關東十八路,旗如山”;有人罵,罵“天殺的糧官”;
有人說笑,說“今日午後有個病貓一句話,救了我們一車麻袋”。再遠一點的地方,烏黑的曠野裡,有一個掩不住的“動”。
像風從另一個方向摸過來,先是輕,然後是更輕,最後在某個不注意的瞬間,把你袖子的一角輕輕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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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側耳聽,聽見了一段更低的、人聲夾風的“告示”——不是用朱筆寫的,是用馬蹄敲出來的:西北某處的小牙旗,正從外營轉向外外營。
那牙旗不耀眼,黑底,角上有“孟”字,收著鋒,像一把被人揣在懷裡的短刀。那是另一個陣營的尾焰,亮度不強,卻利。他記住了這個“利”。
他閉上眼,把今日見到的一切在心裡過了一遍:金皮稻草龍;檀香遮黴;木板起潮;袖口起毛;布條的紅線;銅鈕的觸感;小刀的金線;塵土在淺槽裡散力的姿勢……最後,他在卷軸的空白處極輕極細地寫下一行——
【結論:袁氏為偽龍。棄之。擇毒為藥。】
寫完,他把這行字抹平,不留痕。抹平不是否認,是把“結論”藏進肉裡,化作他下一步邁出去時腳底的力。力要花在刀口上,刀口在哪裡?在那支“孟”字牙旗的影子裡,在朝西北回轉的風裡,在某個與糧道相交的小口子上——那裡,將有人為糧草發愁;有人為“臉”發疼;有人需要一句能讓“臉”不疼的話。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天道的排斥仍在,他能感覺到骨頭裡那些細小、耐心的推擠,一下一下,催他往“外”去。
可在那細小的推力之外,他又感覺到另一種更細小的東西,像微火在皮下蔓延。那是昨日從都尉節牌上抹過的“尾焰餘溫”。
火很小,卻真。真火貼著他,給了他一線尚可爭取的光。
“今天,活過了。”他在心裡對自己說,“明天,換門。”
他側躺在草席上,枕著粗硬的竹牌。帳頂有一條極細的縫,風從那裡鑽進來,吹動他鬢角的發。
他不去伸手抹,隻是在心裡數風。風數到第七下時,他停住,半夢半醒地說了一句: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話音落下,鼓聲遠遠傳來,像有人在黑夜裡敲時間的背脊。每敲一下,便把他往前推一寸。
而前麵,已經不再有“漂亮的門”。隻有一扇極薄、極冷、極鋒利的縫,像藏在夜裡的刀。刀的背麵,藏著他下一口要咬的“毒”。他咬一口,便能把這世界的排斥再推開半寸。
他必須咬,而且要咬得對、咬得準、咬得不被看見。
他笑了一下,笑裡沒有火,也沒有霜,隻有一小點極細的鈍痛。那鈍痛提醒他:今天他拒絕了太多“好看”。明天,他會拿到一點“不好看”的東西。不好看,卻有用。
天終於黑透。
營地像一張被抻到極滿的鼓皮,發著悶聲。悶聲底下,蟲鳴起落。
有人做夢,有人翻身,有人把小刀從案幾底下摸出來,又悄悄塞回去——時機還沒到。
所有的“還沒到”,都在為“到”的那一刻蓄力。
郭嘉把手搭在胸口,指尖觸到那枚銅鈕。他心裡極輕地說:“謝謝。”不是對人,是對風。風今天幫過他三次。
他向來把聰明用在省力處,也把謝意放在最小聲的地方。
——明日,西北。
那裡的風不香,塵土也不白。那裡,或許有一條不漂亮的路,能通向一條真龍的影。
他睡了。
風過帳縫,細如刀。刀不斬人,隻在黑暗裡,劃了一道很淺的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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