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倉外挑擔的號子,被“入出簿”的木板聲打斷,又被“印綬落箱”的悶響接上。東門的鎖換了方向,習慣被打亂,兵士下意識停了一瞬,再重新邁步。錢行的算盤珠子飛快,賬房先生的唇角抽動,手指將印泥壓得更重一點。
與此同時,另一條看不見的河流在城內流動。
黑衣的人穿梭在巷子深處,護牆角,井台邊。每個人手裡一個布包,包裡不是刀,是文書。封蠟發亮。名字寫得很小。
七家糧商、三座坊、市署裡的兩個簿吏、尚書台裡的一個散官、宮中一個內侍。每一個名字後麵,皆有一個可被扭動的方向。有的人愛錢,有的人愛名,有的人隻是害怕夜裡有人在窗外叩門。無形的手摸準了他們的脊背。
夜色來得很快。許都的夜像一口深井,井口很小,井壁濕滑。月亮像一枚被擦亮的銀錢,掛在井口上,照不徹底,卻足以讓人看見自己的影子。
郭嘉坐在小院的榻上,背靠著厚牆。他的身體像被抽過筋,又像浸在冷水裡,疲憊從骨縫裡往外湧。他想起白日那枚蜜棗,味道仍然失蹤。
他竟生出一點荒唐的念頭:若有一日,連痛也失了味,他會不會也變成自己所厭惡的那種人——隻剩下算計?
風從牆頭掠過,帶來糙米的氣息。他閉目片刻,耳朵卻分出兩半:一半聽風,一半聽城。那風裡夾著很細的腳步聲。他沒有睜眼,隻輕輕道:“來啦。”
屋簷上落下一個影子。那影子落地無聲,像夜色生出的長根。他矮身,拱手,“主公,名單上的第一個,已寫‘誓’。”
“第一個,最容易。”郭嘉睜開眼,月色照入他眸中,像兩枚冰,“第三個,最難。”
“為何?”
“因為人心有慣性。第一步向前,第二步疑,第三步才決定是不是跳。”他停了一下,抬手示意,“去,告訴錢行,明日起將‘誓’字改成‘願’。願者上鉤,不願者,也要讓他知道不上鉤的代價。”
“諾。”
“還有,”郭嘉的聲音更輕,“尚書台那位散官,彆動。先送他一隻燈。”
“燈?”
“他屋裡向來昏,給他燈。他看清自己臉的時候,就會知道該往哪邊站。”
影子點頭,像翅膀輕抖,轉瞬又融進屋簷上那一片黑。
夜更深了。小院外,有人叩門,一聲,停。一盞燈隨即亮起,又滅。牆外的細語極輕:“誓,誓。”有人在重複這個字,像在試探它的重量。
牆內的郭嘉沒有動。他在等另一個聲響——來自太倉的西角,那兒有一把小鎖。他確定今晚它會響一次,清脆,很輕,像一隻螞蟻咬開了米袋。那聲響若出現,他便知道名單上有一個名字要換位置了:從“可用”換到“可製”。
若不響,明天早朝,他會當眾說一個笑話,把那人的臉皮當笑點掛出來。權力的刀不一定要見血,笑也能殺人。
“祭酒大人。”牆外傳來遠遠的腳步,停在門外,半個呼吸後退了半步,這是子烈的腳步。他的嗓音壓得很低,“惡來換防已定。
東門一更歸許褚,二更歸典韋。殿中郎蔡某已按名單‘願’。錢行三家兌銀順利,唯南市‘盛義’拖延,掌櫃遠避。另,市坊裡有兩撥人盯著太學舊址。”
“盯?”郭嘉眉心動了一下。
“像在找什麼。”
“讓他們找。”郭嘉起身,披衣,走到院門旁,手指搭在門閂上,感覺到木頭裡細微的潮氣,“告訴惡來,太學不許點燈。夜裡更不要巡近。讓影子們盯,但隻看,不動。”
“是。”
“再去告訴程公,明日與子初先去太學,再去尚書台。先讓他們見黑,後給他們光。”他頓了頓,“還有,盛義掌櫃不必追。把他的賬本送到他對門的‘長樂’去,叫對門替他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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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烈答應一聲。腳步漸遠。院子又沉進夜裡。郭嘉靠在門邊,低低咳了一下,胸腔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放,又攥。
他把這一切當作風把門簾吹起又放下。隻是在每一次放下時,他都提醒自己:彆把呼吸當作理所當然。
月光移到牆角。牆角那株石榴抽出今年的第二枝新芽,葉子薄,像一枚剛寫上名字的誓書。郭嘉伸手,掐斷了最尖的一葉。
他看著掌心裡淺淺的綠,忽然想起少年時在潁川,先生講“禮”的那日,大堂外有雨,雨點像圓子。他那時也這樣掐過一片葉,嘗過一口,苦味清冽。如今他把葉送到唇邊,舌尖無味。他笑了笑,把葉子丟在燈下,像丟下一句無聲的自嘲。
他轉回榻旁,將案上的竹簡又展開一卷。這卷上寫的不是“錢、門、倉”,而是一連串名字後麵的小字:“房舍方位、親眷多少、交遊脈絡、嗜好”。
他把這卷叫做“呼吸簿”。一座城要活,先得會呼吸。誰是鼻,誰是喉,誰是肺葉,誰是隔膜,他要一一標明。明出一張路,暗鋪一張網。明路給天子看,給諸侯看,給百姓看;暗網給他看,給影子看,給那隻未來的手看——將來有一日,他不在許都,這手也能替他握住門閂。
“子初說我心狠,”他自言自語,“心狠不夠,手要穩。”
門外的風又起了一陣。就在這風裡,太倉西角傳來一聲極輕的“噠”。
像一粒粟落在木盤上。郭嘉的手指停在竹簡上,停了半息,便又落下,像什麼也未曾發生。他隻是將“可用”的一個名字,慢慢移到了“可製”。移完,他提筆,在紙的空白處寫下四個字:無聲之刃。
燈火三更。影子在屋簷下遊走,帶著風,帶著文書,帶著一座城的呼吸。
許都像一頭剛從廢墟裡醒來的獸,骨頭還疼,眼睛已經亮。它不知道自己將被誰騎上背,隻知道身上有了鞍。
臨睡前,郭嘉把那句白日未說出口的話輕輕放在枕邊:“官職是枷鎖,權力是空氣。
聰明人,從不屑於前者。”他合上眼,屋外的月在牆上留下一道銀。
銀線旁,一縷影正悄悄伸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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