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曹操笑了一聲。那笑不大,也並不溫。他把手從沙盤邊挪開,負在身後,道:“我若不賭,天下誰替我賭?”
他抬眼,望著簾外無邊黑雨,“你用你的命在熬。我用我的天下在賭。——許都若是鼎,我願添柴。”
一句“添柴”,帳中諸將俱是心口一震。那兩盞油燈也在風口微微一顫,仿佛有一股無形的火勢從地下往上竄,繞過木梁,舔在獸皮之上。
“主公。”郭嘉起身行禮,聲音壓得更低,“三日之內,請把你手裡所有‘看起來像輸’的命令,都下到前線去。撤兵,棄城,退糧,背鍋。每一條,都要傳得明明白白,傳到陳宮耳朵裡。”
“背鍋?”許褚下意識重複了一遍,那倆字從他口裡出來,像兩塊石頭掉在地上。
“對。”郭嘉笑了笑,笑得很淺,“陽謀要貴,不在於遮。貴在於誰肯替它背賬。誰背得起,它就為誰生效。”
他轉身,喚道:“子明。”
帳外一人踏雨而入,身形修長,青衣半濕。衛崢抱拳,眼裡有雨光,亦有一點倦,卻精神極飽滿。
“賬本如何?”郭嘉問。
衛崢從袖中抽出一卷薄冊,翻開,是密密的字與極精的數字。每一條賬目旁小注,寫著“可丟”“可露”“可封”“可假”。
他指著其中兩筆:“徐州邊口的貨,已轉走一半,另一半照原價收,不加一錢。濮陽‘空倉’裡,置了‘半倉’的虛。若陳宮入城,他會看到我們忙亂的痕跡,會以為我們必然補這半倉。”
“再放兩條魚。小的,快的,腥一點。”郭嘉看著他,“讓他咬得更狠。”
衛崢點頭,眼裡亮起一線鋒。“遵命。”
荀彧瞥他一眼,心下暗道:這年輕人,骨子裡已有奉孝的影子。他合住目光,不再多言。
雨又大了一層。風從帳縫裡鑽進來,帶著泥腥撞在燈焰上,燈焰壓成一條線。郭嘉的胃裡一陣冷,像是有一口冰湯從咽喉裡刷下。他端起一盞溫得不太熱的茶,抿了一口。茶裡該有苦,卻什麼也沒有。他放下杯,指尖在杯口停了一瞬,像是要記住這種空。
“奉孝。”曹操忽地道,“我有一句問你。你方才說‘人心之湯’。湯要不酸不腥。——那我們這些年殺的,算什麼?”
郭嘉看著他,眼底沒有躲。“藥引。”
他頓了頓,像給這兩個字找了一個更穩的位置,補了一句:“也是未來的清賬。”
曹操沉沉地“嗯”了一聲,不再追問。
雷聲遠了一些。雨也從疾轉緩。羅盤還在郭嘉的指下,裂痕沿著指針生的方向延伸了一星。他把它收起,重新放回匣中。匣蓋合上時,發出極輕的“哢噠”,像某種機關被扣住。
“諸位各歸其位。”他揮手,“按照撤退令行事。記住——所有‘敗’都要明亮。敗得乾淨,敗得漂亮。敗得讓對麵不由自主地往前送。三日後,我要看見羅盤的第二道裂。”
“遵命!”眾將齊聲。應聲之間,帳外的戰鼓已換了節奏。那節奏在雨中顯得更緊,像一群野獸在林中穿梭,偶爾露出刀鋒般的一角,就又沒入黑暗。
人散去,帳裡空了大半。隻剩燈,剩夜,剩一張鋪在案上的許都營造圖。
荀彧沒有立刻走。他站在郭嘉身側半步之外,低聲道:“奉孝,世上陽謀多,有人用來欺,有人用來救。你這一手,介於其間。你可還記得……你初來時說的那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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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沒有抬頭,指尖沿著圖紙上的中軸線緩緩掠過。那條線直穿皇城,像一枚極長的骨針。他淡淡道:“記得。我說過,我要活。我現在還想活。”
荀彧聽著這四個字,不知是喜是悲。半晌,他拱手,向外行去。在帳口,他忽地回首,“奉孝,若有一天,代價比你預估的更重,你會如何?”
郭嘉抬起眼。那眼底夜色極深,深到連燈光也照不出底。“重,才值錢。”
荀彧苦笑一聲,拂袖而去。
雨又細了。像有人把天邊那口巨大的水袋,縫好了一個小口,隻任它一線一線地漏。遠處忽有兵器碰撞之聲,緊接著傳來“呂”字旗獵獵的響。那聲音像一柄看不見的彎刀,從雨裡斜斬下來,又被雨立刻吞沒。
郭嘉緩緩坐回去。胸口有一點悶。他將手按在那一點上,指尖溫涼。他眼前的許都營造圖在燈下微微起伏,線條像活的。他閉了一瞬眼,再睜開時,瞳底閃過一線灰色的光——像某種藥物在黑夜裡一點點起效。
他把圖攤得更平,手背輕拍邊角,像安撫一頭將醒的獸。“再殺三日。”他輕聲道,“把火送到我的鼎底。”
簾外雷聲恰好滾過,像回應。燈焰在這一聲裡一次猛跳,把他整張臉都照亮了。那一瞬,他很年輕,也很老。年輕的是刀,老的是鏽。刀在鏽裡,鏽在刀上,誰也不肯先讓步。
“最完美的陽謀,不在於藏得多深。”他低低地說,像與夜對話,“而在於你給天下看見之後,天下仍然隻會照你的路走。——因為你替他們,付了開始的賬,也替他們,寫好了結尾。”
話音落儘,他伸手吹滅了一盞燈。黑暗趁機湧上來,吞掉半個沙盤,吞掉半張圖。另一盞燈仍明,孤零零照著那行細小的字:九門為氣口,中軸為龍脊,皇城為陣眼。
風收雨歇。遠處的鼓在下一刻戛然而止。片刻後,更急更近的鼓從另一個方向響起。那是呂軍的節奏。也是他要的節奏。
郭嘉把羅盤匣重新係好,置於圖上皇城一隅。他俯下身,在角落用很小的筆跡寫了一行字。這一行字隻有他與天知道:
“鼎已溫。”
他直起身,沉默片刻,提筆在“溫”字旁又添了一個小小的圈,像在某本無形的賬上,利落地打了一個勾。
帳外有風,風裡有人聲,人人都在往前。往勝利裡去,或者往敗仗裡去。——那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一切都在一張攤開的圖上,按著一支看得見的針,往一口看得見的鼎底,緩緩流。
他把筆放下,像放下一支刀。
“讓他繼續。”他對夜說。
夜沒有回答。隻有遠方隱約的馬嘶,和被雨洗過的土地,像一口巨鍋,正在緩緩升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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