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灰,比記人快。”鴆站起身,“人會改名。灰不會。”
……
“灰不會改名。”郭嘉按著羅盤匣,眼裡有一線笑。笑一收,咳又壓回去。他把匣子推開,露出那道極細的裂。裂比昨日長了一絲。“火旺。”
“火旺,水也旺。”荀彧把今日“流水”的數字寫在簿上,“七千一百。比昨日少了八百。”
“照影櫃起了效。”程昱笑,“影子的膽小。燈一照,它就躲。”
“躲到哪裡?”郭嘉問。
“躲到橋下。”程昱道,“橋下最黑。”
“橋上最明。”郭嘉起身,披上裘,“走一趟。”
……
廟橋尚未完全封頂,石縫之間有白灰,像雪。橋身的字被薄布護著,薄布上有露水。
工匠們的手很穩,穩得像廟裡的鐘。
曹操立在橋頭,黑衣微濕。他看著那兩字。布還沒揭。可是他已經能看見。
“正逆之界。”他低聲。聲音裡有一陣極輕的喘,像馬在夜裡吐出來的一口白氣。他伸手摸了摸橋麵的邊角,指腹上沾了一點灰。灰澀。他笑了笑,把手往後一背,“奉孝。”
郭嘉站在他側,目光順著橋身往遠處的河看。河水繞過腳下,聲音很小,像有人在說一件需要耐心的事情。他不看橋上的字。
他看橋下的影。他知道,影裡正有一尾魚遊過去。那尾魚,藏著“母”。
“王師封簽已備。”荀彧上前,“送到橋邊,給天下看。”
“再備一物。”郭嘉道。
“何物?”
郭嘉從袖裡抽出一隻舊匣。匣很薄,薄得像一本被翻爛的經。荀彧接過,打開。裡麵是幾頁殘紙。紙上寫著很細的字:“《養蠶法·太素卷》殘:以四時為度,以火為息。蠶喜靜,喜鼓,惡香。冬以鹽溫,夏以水清。絲入紙,紙不腐;絲入印,印不亂。”
荀彧的眼在那行字上停了很久,抬眼時心裡的石忽然輕了許多,“你從哪裡得來的?”
“舊廟台階下。”郭嘉淡淡,“有人把它藏在一塊沒磨平的磚底下。——太素觀曾在這裡講過經。經沒了。磚還在。”
曹操笑了一下,笑意抬到眼裡,又落下來,“你連經都想好了。”
“我想的是‘名’。”郭嘉道,“這幾頁紙要讓人看見,不要讓人看懂。看見就夠。——‘王師有法,不擾民’四個字,要有人信。信了,絲票的‘安’,就穩。”
荀彧把那幾頁殘紙合上,收在懷裡。橋邊的風掠過,掠起薄布的一角。布下的字露出一個直筆。直筆斬下去,像一把刀。刀不是殺人用,是割開的。割開的是一條路。路有名,名在天子上,也在人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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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後,照影櫃前的隊排得不長,人卻不散。
有人來了看一眼,又退到旁邊。旁邊有人低聲問:“真的不加息?”櫃前的吏輕輕笑,“不加。夜裡不兌。白日兌。兌的時候,隻問名,不問來路。問名,是為了明年還認得你。”
人群裡有人笑:“明年?”
“明年你也要吃飯。”吏把‘安’印按在票上,印底的“鹽星”在陽光裡閃了一瞬,“活著的人,明年都會來。”
笑聲在陽光裡散了,散成一陣很輕的暖。暖裡摻著薑味。薑味多了一把。粥棚裡的人把碗端得更穩。碗穩的時候,手會慢一點。慢一點的時候,眼會亮一點。
……
夜裡,暗影之眼彙回第一張“金蠶脈絡圖”。圖不大,隻一張輕薄的絹。
絹上的線像雨絲,被風吹得傾斜,卻都朝同一個方向。方向寫著兩字:回流。荀彧看著那張圖,胸口的鈴沉了一晚,終於輕輕響了一下。他抬眼看郭嘉。郭嘉也抬眼。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碰了一下,又分開。像兩根繃在同一口弓上的弦,各自收住力。
“活種?”荀彧問。
“到一半。”衛崢道,“另一半在路上。被人截,未見血。——留下‘白帛記’。”
“袁氏。”程昱笑,笑裡有一點興味,“他要跟我們賭‘息’。”
“他賭的是快。”郭嘉搖頭,“我們賭的是久。——讓他去快。”
他把視線轉回圖上,指尖落在許都的那一點,像落在一個尚未燃儘的炭上。炭發出一點看不見的紅。他輕輕道:“明日,發新樣絲票,出三問。”
“哪三問?”荀彧問。
“問‘印’:何為‘安印’之短收筆。問‘線’:何為‘金線微紋’之真。問‘鹽’:何為‘鹽星’之澀。問是問,答不答不緊。隻要人讀,影子就慌。”
程昱笑出聲,“你在教人識假。”
“我在教人識真。”郭嘉微俯身,咳了一聲,手掌按在匣蓋上,像按住一隻試圖從木盒裡飛出來的蟲,“識真之後,人就會自己把假丟進水裡。——影子,最怕水。”
帳外的雨又細了一陣,細得像有人用手指從天邊擰出的一線水。
水順著新鋪的路往北。路上立著的木標更直了,直得像一個字。那個字叫“討逆”。字下的小字寫著:“不擾民。”
……
——鴆視覺。
第三夜。南門驛的灰記住了十七雙腳。腳印裡的鹽星有三種形狀。
第一種粗,第二種薄,第三種有點碎。碎的那種最貴。碎的鹽星來自江邊。江邊的風狠,鹽粒在風裡會砸開。砸開的時候,它們會把一點海的苦留給我。那點苦很輕。我把它記在舌頭上。
我在橋下看影子。影在石縫裡挪,像魚。我不撈魚。撈魚的是燈。燈不在橋下,在橋上。燈要在字上。字一揭,魚就抬頭。
我把短笛含在唇間。笛不出聲。笛裡藏了一枚很小的紙。紙上畫的是凰尾紋。紋不是給人看的。是給線看的。線看見自己的尾巴,會回頭。
我把笛吹了一下,沒有聲。我的影子從橋洞下脫開,貼著石壁上了岸。
岸邊有一隻箱。箱上貼著“王師封簽”。我把封簽的角輕輕抬起。角下有三根極細的絲,絲裡有鹽。我笑了一下。笑在石裡,沒人看見。
——
次日清晨,廟橋的布被揭起。兩個“正逆之界”字正正當當立在橋心。
字的收筆很狠,筆鋒落下的地方,石裡有一粒鹽星。陽光一照,那粒鹽星亮了一瞬。亮得很小,卻真。
橋邊的車停了一列。列尾是一隻不顯眼的小箱。箱上貼著“王師封簽”。封簽的收筆很短。短得像某個不肯多說的人的唇。箱被打開時,人群安靜了一次。
安靜裡有一枚很輕的聲,像紙翻頁。箱裡不是金,不是絲,是一排排小小的白瓷盅。盅裡躺著“活”。那活很細,細得像風。
“母種。”荀彧低聲。
“王師送,不擾民。”郭嘉道。
他把那句話說完,咳了一聲。咳被他按回去。按回去的時候,他的指尖在羅盤匣上滑了一下。匣蓋冷。冷得像雨後的石。石在陽光裡也冷。冷的時候,刀才穩。
人群裡有一人擠了過來,伸手想去摸那小小的白瓷盅,被吏輕輕擋開。擋很輕。輕得像把一隻飛蟲從書頁上拂開。“不許摸。——記名,領種。”
那人怔了一怔,點頭退開。他退開時嘴裡念了一句不大順的詩,“王師有法,安印在先。”旁邊的人接道:“正逆分界,不擾民田。”
詩很拙。拙得像田裡新插下去的秧。拙的時候,人是真誠的。真誠的時候,影就薄了。
橋頭的木牌被換成了新的。新牌寫:“照影櫃”。牌下小字:“不加息,晝兌,問名。”有人讀了,笑著搖頭,“不加息,誰來?”他話沒落,一旁的老人端著一碗粥,慢慢道:“不加息,明年還在。”
笑的人不笑了。他看了看老人手裡的粥,又看了看橋上的字,忍不住把手伸進懷裡摸絲票。他摸到的不是票,是胸口的一點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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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點熱像是被剛揭開的太陽曬到。他把手放下,回身去照影櫃前排隊。隊不長。他站著,等。等的時候,他的背直了一些。
……
黃昏。衛崢從外回,衣上帶著河風。他把兩隻小小的匣放在案上。一隻寫“母”,一隻寫“經”。“母”裡是活,“經”裡是字。
“另一半呢?”荀彧問。
“被截。”衛崢答,“白帛記。”
“可追?”程昱問。
“可追。”衛崢點頭,“他們快,我們久。快,很容易累。久,很容易穩。”
郭嘉笑了一下,笑意淡得像掌心裡一滴水。那滴水被他攥住,又放開。他看著日頭落到橋背後,看著橋影在水裡散開又收攏。他低聲道:“快的人,今晚會更快。他們以為‘息’能勝‘名’。——今夜,讓照影櫃關燈。讓影子自己照自己。”
荀彧一愣,“關燈?”
“關燈,才知道誰怕黑。”郭嘉看著他,眼底那一點冷光像從很遠的地方漂過來,又漂走,“明天,再開。”
“明天再開的時候,‘流水’會漲回一點。”荀彧輕聲。
“漲回一點就夠。”郭嘉道,“二十天裡,我不要江海,隻要一點一點的回流。回到我們手裡。回到‘安’印下。回到橋上字的旁邊。”
外頭的風捎來一聲很短的鼓。鼓不急。像遠處有人在試聲。試聲不為殺,為走。走到字的那一邊,走到“正”的那邊,走到“名”的那邊。
夜更深了。暗影之眼從四麵被收回。收回的時候,每個人的指腹上都帶了一點鹽。鹽澀。澀的時候,舌會記。舌記住了,心就會記。
——鴆視覺。
我在橋下等風。風來了,又走。我在石縫裡留了三根絲。絲不顯。顯的是我要給它看的那一尾“凰”。凰尾紋會帶線回頭。線回頭,錢就回頭。錢一回頭,櫃就慌。
我把短笛收起。笛裡的紙還在。紙上有一句我自己寫的字。字很小。小得隻有我自己看得見。——“影,看燈。”
我不看燈。我看灰。灰告訴我,白帛記的人今夜會走水路。我去等。等他們累。
——
夜最後的一盞燈熄在照影櫃。櫃前的隊散得很安靜,沒有怨。人們各自回去。回去的時候,橋上“正逆之界”的兩字在月下如石。
石在夜裡更穩。穩的時候,影就薄。
第二天一早,算房裡的“流水”的兩字旁添了一點紅。
紅不大,像指尖輕輕一點。荀彧看著那一點紅,輕輕吐出一口氣。他抬頭,看見郭嘉正把羅盤匣扣上。匣扣合上時發出一聲極輕的“哢”,像賬本上打了一個勾。
“母已溫。”郭嘉道。
他語氣很淡。淡得像水裡的鹽。鹽淡,水才清。清的時候,路就明。
窗外,工地上的木杵一下一下落下去。那聲音像心跳,也像雨。橋上的字在日頭底下不熱。它不需要熱。它隻需要被看見。
——遍尋“金蠶”的第一夜與第一日,就這樣落了帷。帷子沒有合上。
風會把它掀起來。掀起來的時候,底下的人會抬頭。抬頭的時候,他們會看到字,會看到“安”,會看到一條在明處走的路。
會有人偷偷從暗裡繞過去,也會有人在明裡慢慢地走回來。
衛崢把手按在圖上的“回流”二字上,指背的青筋慢慢地平了。“主公。”他輕聲,“第二夜,去追白帛。”
郭嘉“嗯”了一聲,眼底那一道灰色的光像從深處浮上來又沉下去。他看了一眼荀彧。荀彧點頭。
“去。”郭嘉道,“把它追回來。——讓快的人更快。然後讓他們自己停。”
風從北來,帶著鹽。鹽在風裡不哭。它隻澀。
澀的時候,舌會記住路。人,便會往那條路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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