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衛退下。帳門掀起又落下,風壓著火味撲進來,又被燈芯短短的光擋回去。
這一夜,急報仍在下。雪片一樣的白紙貼在門柱與牆壁,貼到沒有空隙,後貼來的疊在前一張上,邊角裡都藏著“急”的鉤。有人偷偷在紙角上寫了一個小字——“娘”——寫完又用袖子抹了,抹不掉。
夏侯惇把跪著的十個人帶進帳。她們眼睛紅腫,衣擺濕硬,膝蓋上粘著泥和雪。
第一位說不出話,隻會點頭。
第二位說:“成皋是我娘家。我夫君在陳留。我不知道先救哪邊。”
第三位抓著衣襟,指尖發青:“夜裡有人穿官甲,挨家挨戶敲門,說‘廟要收銀’。我們把家底都壓在門板下,怕被搜。我兒在東緡當兵,他說他敢打……他才十五。”
曹操聽著,不插話。他不安慰,也不訓斥。他隻是一次一次點頭,每點一次,親衛便在案旁記一筆。他忽然問:“你們見過倒掛的白帛沒有?”
第四位婦人吸了一口氣,眼淚又湧出來:“見過。背麵寫‘夜封害民’。”
曹操看著她:“那不是我們的帛。我們的帛隻寫四個字——王師不擾民。背後沒有字。”
“我們不懂。”第五位婦人小聲說,“我們隻看字。看見字,就信了。”
“所以要把字掛正。”曹操道,“掛在看得見的地方。讓你們知道,王師隻殺‘賊’,不殺‘人’。”
她們又哭了。這一次哭沒有上一回那麼刺耳,像把心裡淤著的一團東西往外擠。
典韋遞薑湯,夏侯惇把粗大的手掌彆彆扭扭地放在桌角,像怕桌子突然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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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這十個人的時候,外麵又來了一個人。不是女人,是一名披甲小將,甲上滿是灰,臉卻很乾淨。他跪下,雙手舉過頭頂:“主公!末將願請回援陳留!”
“你是哪部人馬?”李典問。
“陳留鄉子弟。”小將答,眼裡有一股讓人即刻想到“快”的亮,“家在城南。今日若不回,明日便要沒了。”
“軍法如何?”於禁低聲問。
“軍法從事。”小將竟也低聲答。他以為自己要被斬,便把頭埋得更低,“末將願死。但末將願先回一趟,再死。”
帳中一靜。火光烘在小將的頸後,烤得那一小片皮膚發紅。曹操看著他,看了很久,忽然把手伸過去,把小將的盔往上一扶:“抬起頭。”
小將抬頭。眼睛裡一半是火,一半是雪。
“你回不了。”曹操說,“你若回,陳留的門,就真沒了。你留在這,替你的家守成皋,守東緡,守雍丘。陳留會圍。圍住了,我們會解。解不了,我們會再圍回來。我們是王師。”
小將的喉結動了動,硬生生把一口血咽了下去:“末將,領令!”
人退了出去。帳裡隻餘一盞燈。曹操終於坐下,坐到那張被火烤得有一點溫的椅子上。他伸手按住鬢角,那一縷白像剛從黑裡冒出來,拽不回去。他忽然笑了一下,笑得很淺:“今天我吼了兩次。”
夏侯惇沉聲:“吼得好。”
於禁也道:“吼得該。”
李典卻看著曹操,把欲出口的話生生停住。他想說“主公太瘦了”,想說“頭發白了”,想說“奉孝在哪兒”。這幾個念頭都轉了一圈,最後化成一句規矩的話:“主公,三日已儘。鹽木石已達前線。請示——是否再行一輪‘快’?”
曹操沒有立刻答。他目光落在一角,那裡疊著三封印著朱砂的封緘,是今早他親手寫的密令:“三日為急。三月為期。”他緩緩合上眼,又緩緩睜開,像在黑與白之間用指尖摸了一摸。
“請軍師。”他忽然道。
夏侯惇與於禁互視一眼。李典應了:“末將親自去。”
“去。”曹操抬手,“就說——帥帳要一口‘度’。”
李典抱拳而出。風雪打在他臉上,很快凍成小小的刺。他跨上馬,帶著兩名親衛,沿著已經被火烘乾的一道泥路往許都的方向去。
時間像被火烤軟過,又被雪凍硬過。外營的火終於完全熄了,夜裡剩下炭紅的一層底。
跪著的人漸漸散了,散得慢,像從一塊硬餅裡一點一點掰下去。薑湯的鍋換了第三次,鹽加了半分,生薑也加了半分。兵士們的臉在燈下露出很細的一道疲色,疲色下麵是一道更細的硬。
李典去了不到兩個時辰,回來的時候,披風上帶了許都的潮氣。他進帳,跪下,把一封回書雙手舉上。
曹操接過,拆線,抽紙。紙上字很少,隻有九個字:“軍師病重,靜養。誰也不見。”
帳裡忽地沒了聲。雪還在下,火底下的炭偶爾發出一聲很輕的“啪”,像有人在黑暗裡彈了一下指頭。
夏侯惇的指節在刀柄上慢慢收緊,指骨一節一節立出來。於禁的眼睫毛上沾著兩粒雪,雪沒化。典韋看著鏈上那道剛勒出的白痕,白裡有一點點血色,血隻有小小的一星,是剛才火裡濺上去的。
曹操把那張紙看了三遍。第一次時眼神裡還有火,第二次隻餘黑,第三次,黑裡浮出一點白。
他把紙放下,手背在桌沿上來回磨了一下,磨出了一道很淺的痕。他忽然伸手抹了一把自己的鬢角,手掌在黑發裡掠過,掠出半邊真正的白。
“主公……”於禁開口,聲音極輕。
曹操沒有看他。他看著沙盤,看著那些被紅子密密點住的地名。
濮陽在燒,陳留在圍,雍丘在叫,成皋在咬。營門外“王師不擾民”的白帛在風裡一合一合,帛背沒有字。
火燒過的地方黑得發亮,雪落下去又化。夜裡有一小陣風從帳縫裡進,又從燈焰上走過去,使燈焰向左偏了一指寬,隨即又回正。
“傳令。”曹操終於開口,字一個一個咬出來,“夜半前,軍議。各部主將到帳。——再傳令:許都‘底線四不可’,誰也不許動。告訴她們,我看見了。我在這裡。”
他頓了頓,把最後幾個字壓得很重,“我,曹某人,在這裡。”
“喏——”
命令傳出去。夜還沒走。雪還在落。帳外火燒過的黑地麵翻出一層冷白,像有人在掌心裡撒了一把鹽,又把手握緊。
曹操獨自坐在地圖前,背影像一塊剛剛從火裡伸出來的鐵。他伸手去夠旁邊的水,水已經涼了。
他沒有喝,手懸在半空中,忽然又放下。他在地圖上找“許”字,指腹輕輕按了一按,像要從紙裡把什麼東西按出來。
按不出來。他笑了一下,笑得像刀背擦過鞘口。
“奉孝。”他在心裡叫了一聲。沒有人答。
隻有燈芯很短的火,輕輕蹲在燈盞裡,像一隻把翅收攏的小鳥,等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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