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府中軍大帳內，燭火徹夜未熄。孫承宗展開沈銳遞來的密報，指尖劃過“後金借道長城，闖賊精銳三萬圍西安”的字跡，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帳外傳來更夫敲梆的聲響，老將軍抬頭望向帳門，晨光正透過縫隙滲進來，映得他鬢角的白發愈發刺眼。“好一個裡應外合！”他猛地將密報拍在案上，聲音裡滿是壓不住的怒火，“若不是秦武與親軍弟兄舍命護報，沈指揮僉事九死一生，西安此刻已在闖賊鐵蹄之下！”
沈銳身著殘破飛魚服，雖渾身是傷，卻依舊挺直脊背。話音剛落，帳簾被掀得大開——兩名孫承宗的親衛隊長捧著沉重的木盒走進來，盒蓋打開時，裡麵的物件讓帳內眾人皆沉默：既有十五塊錦衣衛身份名牌邊緣或卷邊或帶血汙，其中一塊刻著“陳七”的名牌還嵌著碎石），也有三十多塊親軍腰牌，銅製的腰牌上“孫府親衛”的刻字被血浸得發黑；旁邊還堆著二十多把斷裂的佩刀、七八片親軍鎧甲的碎片，甚至有半截染血的長矛，矛尖上還纏著布屑。
“侯爺，”親衛隊長單膝跪地，聲音沙啞，“這些是屬下帶人在黑鬆嶺山澗、溪頭村廢墟尋到的遺物。錦衣衛弟兄與親軍精銳共五十餘人，隻尋回這些……其餘弟兄連屍骨都沒找見，怕是永遠留在山林裡了。”
孫承宗走上前，先拿起一塊親軍腰牌——上麵刻著“趙虎”二字，這是他帶了五年的親衛，去年還替他擋過流矢。老將軍指腹摩挲著腰牌上的凹痕，又拿起那塊“陳七”的錦衣衛名牌，喉頭動了動，將物件輕輕放回盒中：“能尋回這些，已是不易。不管是錦衣衛弟兄，還是親軍兒郎，都是護陝西的忠魂。”
他轉頭看向沈銳，語氣愈發堅定：“沈指揮僉事，你即刻攜密報趕赴洛陽，麵呈洛陽鎮守使——此密報關乎陝洛防線，絕不能有半分差池！這木盒裡的遺物也一並帶去，錦衣衛名牌存入洛陽錦衣衛百戶所，親軍腰牌與兵器碎片送回孫府祠堂，日後讓他們的家人能憑此認親，知道自家孩子是為護城而死，沒辱沒名聲。”
沈銳剛要躬身領命，帳外忽然傳來細碎的腳步聲，黃四娘抱著小虎走了進來。孩子還攥著沈銳昨日給的糖糕，小臉上滿是怯意，卻緊緊貼著黃四娘的衣襟。“侯爺，俺們娘倆……想跟著沈大人走。”黃四娘的聲音發顫，卻字字清晰，“溪頭村沒了，俺們沒處去，隻求能跟著沈大人，看著闖賊被打跑，也讓娃記得，他的鄉親、還有這些護城的爺，都是為陝西沒的。”
孫承宗看著黃四娘通紅的眼眶，又望向孩子懵懂的眼神，沉吟片刻後點頭：“也好。沈指揮僉事，路上多照拂她們母子。這孩子名叫小虎，不如改叫黃西吧——‘西’字記溪頭村的仇，也記陝西的恩，讓他日後知道，這片土曾有人用命護過他。”
第二日清晨，西安府東門緩緩開啟。沈銳牽著黃四娘的手，懷裡抱著黃西，身後跟著兩名錦衣衛親兵，親兵手中還捧著裝有遺物的木盒。城牆上的守軍整齊列隊，甲胄在晨光中泛著冷光，沒人說話，卻有人悄悄抬手抹去眼角的濕意——他們都知道，沈銳帶走的不僅是密報與遺物，更是五十多位弟兄的念想、溪頭村的遺願，還有西安的希望。
沈銳回頭望去，西安府的城牆在晨霧中若隱若現，遠處的軍營已升起嫋嫋炊煙，將士們正忙著打磨兵器、檢修甲胄，鐵砧敲擊聲與戰馬嘶鳴交織在一起，空氣中彌漫著山雨欲來的凝重。黃西在他懷裡輕輕拽了拽他的衣襟：“沈叔叔，我們還會回來嗎？會把闖賊趕跑嗎？”沈銳低頭摸了摸孩子的頭，聲音堅定：“會的，等我們把密報送到洛陽，就回來跟孫侯爺一起，把闖賊趕到四川去，讓西安的百姓能好好種地、過日子，讓溪頭村的鄉親與犧牲的弟兄們能瞑目。”
而此時的西安府內，大戰前夕的不安已悄然蔓延。街巷裡的攤販少了大半，隻剩零星幾個賣粗糧的攤子，百姓們攥著僅有的碎銀子，排隊搶購能存住的乾糧；有的人家在門口擺上香案，供奉著簡陋的牌位，牌位上甚至沒寫名字，隻刻著“護城英烈”四字；還有的婦人自發聚在軍營外，手裡縫補著破損的甲胄，指尖被針紮得滿是血點，卻沒人停下——她們中有人的丈夫是親軍，有人的兒子是錦衣衛，她們知道，城牆上的將士，是西安最後的屏障，也是她們的念想。
中軍大帳內，孫承宗正站在沙盤前，身邊圍滿了將領。他指著沙盤上“灞橋”的標記，語氣斬釘截鐵：“闖賊精銳三萬，定會從灞橋進軍西安。我等在此設伏，以兩萬步兵為先鋒，五千騎兵繞後截斷退路！此戰若勝，西安百姓能活，陝西能保；若敗，我們都沒臉見地下的弟兄與父老！”
將領們齊聲應和，聲音震得帳頂的灰塵簌簌落下。散帳後，有人回到營中，默默取出筆墨，在粗麻紙上寫下遺書：老兵周達給媳婦寫“若我不歸，你就帶著娃改嫁，彆守著空房，家裡炕洞下埋了五兩銀子，夠你們用兩年”；年輕的親軍校尉吳磊隻寫了三行字——“護西安，護百姓，若死，葬在黑鬆嶺旁，陪弟兄們”，然後將紙條折好，塞進甲胄的夾層。
暮色降臨時，西安府漸漸安靜下來，隻有軍營裡的鼓聲與城牆上的巡邏腳步聲，在夜色中回蕩。孫承宗站在城樓上，望著遠處闖賊軍營的點點火光，手裡握著秦武留下的那方麻衣——上麵的字跡早已模糊，卻像一根刺，紮在他心裡。“秦武、陳七，親軍的趙虎、吳磊，溪頭村的鄉親們，還有那些沒留下姓名的弟兄，”他低聲呢喃，“等著吧，這一戰，我們用闖賊的血，給你們報仇，給西安百姓拚出一條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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