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一年四月十二,暮色像浸了墨的棉絮,一點點裹緊紫禁城。太和殿的議事聲剛歇,朱由檢便徑直往坤寧宮去,玄色龍袍下擺掃過漢白玉欄杆,竟帶起幾分倉促——他知道,今夜要對最親的人,說最沉重的話。
坤寧宮暖閣裡,燭火燃得正旺,卻驅不散滿室的凝滯。周玉鳳坐在鋪著素色絨毯的榻上,指尖反複摩挲著袖口的纏枝蓮紋,小腹已微微顯懷,隻是寬鬆的宮裝襯得不甚明顯;袁貴妃立在案旁,手裡攥著塊剛繡好的平安符,針腳密得幾乎紮透錦緞;太子朱慈烺、二皇子朱慈烜、三皇子朱慈炯並排站在案前,最小的朱慈炯肩頭還落著點錦衣衛武學館的訓練塵土,手裡攥著柄製式短木劍——那是館裡給幼齡學童特製的,劍刃打磨得圓潤,卻仍透著幾分英氣,隻是此刻被他攥得指節發白,沒了往日揮舞時的鮮活。
聽見腳步聲,三人齊齊抬頭,見是朱由檢,忙躬身行禮:“兒臣參見父皇。”
朱由檢抬手免禮,目光先落在周玉鳳臉上——她眼底的紅血絲藏得再深,也逃不過他的眼。“都坐吧。”他聲音比白日議事時輕了些,卻帶著不容錯辨的鄭重,“今日叫你們來,是有件大事要交代——明日,朕要親赴陝境。”
“父皇!”朱慈烺猛地抬頭,聲音都變了調,“陝境還有闖軍和後金的鐵騎,您怎麼能去?兒臣……兒臣已跟著京營將領學過布陣,您讓兒臣替您去!”他說著就要跪,卻被朱由檢穩穩扶住。
“你替不了。”朱由檢的聲音沉了沉,拇指輕輕摩挲著兒子肩頭的布料,“你是太子,是大明將來的根基,京師的百姓、朝堂的臣子,都盯著你。朕離京後,由你監國,凡事多聽你母後和秦良玉、溫體仁他們的建議——彆信奏折上的‘流民安妥’‘糧道暢通’,有空就讓錦衣衛帶你去通州倉看看糧囤實不實,去城外流民安置點問問百姓暖不暖,這江山,得親眼看著才放心。”
朱慈烺咬著唇,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卻硬是沒掉下來,隻重重點頭:“兒臣記住了,定守好京師,每日都給父皇寫奏報,等父皇明日出發,兒臣去城門口送您。”
朱由檢又轉向二皇子朱慈烜。十二歲的少年性子靜,此刻卻攥緊了袖中的《孫子兵法》,書頁被指甲掐出淺淺的印子:“父皇,兒臣已能背完《孫子兵法》十三篇,還能辨出八種陣法圖。您明日走,兒臣這就把‘城防策’抄一遍給您帶在身邊,若遇著戰事,或許能幫上忙。”
朱由檢蹲下身,與兒子平視,指尖拂過他額前的碎發——那發絲還軟,卻已透著幾分韌勁:“烜兒乖,你的心意朕知道。你留在京師,幫皇兄盯著內廷的文書,彆讓東林餘黨的舊案擾了他理政,就是在護著朕了。好好讀兵書,等朕回來,要考你‘官渡之戰’的勝負關鍵,若答得好,就賞你一本先帝批注的《武經總要》。”
朱慈烜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砸在衣襟上,卻還是用力點頭:“兒臣一定好好讀,等父皇回來考,這就去抄‘城防策’,給您放進行囊裡。”
最後是十歲的朱慈炯。小皇子攥著木劍跑過來,劍穗上的紅繩還沾著點訓練場的黃土,他一把抱住朱由檢的腿,聲音帶著哭腔,卻比兩個哥哥多了幾分執拗:“父皇,您彆去!錦衣衛武學館的李教頭說,陝境的闖軍會用大刀砍人,後金的騎兵會射箭!炯兒已能把木劍耍得‘唰唰’響,還能舉半個時辰的石鎖,您明日走,帶著炯兒吧,炯兒能護著您!”
朱由檢的心像被鈍器撞了一下,又酸又軟。他彎腰抱起兒子,用袖口擦去他臉上的眼淚,指尖觸到孩子後頸的薄汗——想來是剛從武學館回來,還沒來得及歇口氣。“炯兒的劍法,朕知道厲害。”他貼著兒子的耳朵輕聲說,“可京師更需要你。你留在武學館好好練,等朕回來,要看看你能不能打贏李教頭,若能贏,就賞你一把真鐵劍,比你這木劍沉,也更鋒利,好不好?”
朱慈炯埋在他頸窩,悶悶地點頭,小胳膊卻越抱越緊,聲音帶著委屈:“那父皇明日出發,炯兒去城門口送您,還要把我練劍的木劍給您帶一把,您想炯兒了,就看看木劍。”他早知道母後懷了身孕,此刻脫口而出的牽掛,倒讓朱由檢愣了愣,隨即心頭一暖——這孩子雖小,卻已懂得“守護”二字。
待朱慈炯的情緒平複些,朱由檢將他放下,讓袁貴妃先帶三個皇子去偏殿。暖閣裡隻剩他和周玉鳳時,周玉鳳才終於開口,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信哥,你真要明日走?陝境……陝境連錦衣衛的密探都不敢輕易深入,就算要招撫流民,派秦將軍或者溫大人去,不行嗎?”
朱由檢走到榻邊坐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涼,還在微微發抖,指尖的薄繭是常年處理後宮文書、縫補衣物磨出來的。“我知道你擔心。”他語氣軟了些,連稱呼都換了平日裡的親昵,“可流民和漢八旗,信的不是秦將軍的槍,也不是溫大人的筆,是大明的天子印。朕站在西安城樓上,他們才會信‘歸降後真能分田’,才敢放下刀;朕握著他們的手說‘既往不咎’,他們才會信不會被清算。當年太宗爺征漠北,不也是親赴前線,才讓蒙古部落真心歸降?朕若縮在京師,怎麼對得起陝境啃樹皮的百姓,怎麼對得起戰死的孫承宗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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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玉鳳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滴在他手背上,滾燙:“可你是我的夫君,是孩子們的父皇啊!我怕……怕你像孫大人一樣,怕孩子們沒了爹,怕大明沒了主心骨……”她想說“我一個人守不住這後宮和孩子”,話到嘴邊,卻被硬生生咽了回去——她是大明的皇後,不能隻談兒女情長,隻能把“舍不得”藏在眼淚裡。
正說著,一陣熟悉的反胃感湧上來,周玉鳳忙捂住嘴,眉頭蹙起,臉色也白了幾分。朱由檢立刻慌了,連忙扶著她的肩,語氣裡沒了半分朝堂上的沉穩:“玉鳳,是不是又難受了?快,躺會兒,我去叫太醫!”
“彆去……”周玉鳳拉住他的手,氣息輕緩了些,“不用叫,就是尋常孕吐,這幾日總這樣。太醫昨日還說,是我憂思太重,動了點胎氣,歇會兒就好。明日你要走,我得好好的,幫你把行囊理清楚,彆讓你路上缺了東西。”
朱由檢這才鬆了口氣,卻還是小心地扶著她躺下,又拿過一旁的薄毯蓋在她身上,指尖輕輕落在她的小腹上,動作溫柔得像怕驚擾了什麼:“都怪我,讓你跟著操心。朕明日走,今夜你彆忙,行囊讓王承恩和宮女們理,你好好歇著。內廷的瑣事交給袁貴妃,她穩妥。太醫院的人要日日來診脈,缺什麼補品就跟王承恩說,內庫的東西,你儘管用。”
周玉鳳望著他,眼淚又忍不住掉下來:“陛下此去,要帶多少護衛?錦衣衛的洛指揮使會跟著吧?陝境早晚冷,我今夜讓人多備些摻了羊絨的棉衣,再帶幾個會做藥膳的廚子,您路上彆虧著身子……”
“都安排好了。”朱由檢打斷她,怕再說下去,自己那點“帝王決絕”會被這滿室的牽掛衝散,“秦良玉調了兩千白杆兵護駕,洛養性派了三百錦衣衛精銳隨行,王承恩會跟著打理起居,你放心。”他俯身,在她額間輕輕印下一個吻,“朕答應你,定會保重。陝境的事一了,朕就立刻回來,陪你等孩子出生,看炯兒打贏李教頭。”
周玉鳳用力點頭,攥著他的手不肯放,像是要把這份牽掛都揉進掌心:“我等陛下回來。您在陝境,若遇著難處,彆硬扛,快馬傳信回來,我和孩子們都在京師等您。明日送您走時,我再把親手繡的平安符給您帶上。”
當晚,朱由檢又去了偏殿,陪三個皇子說了半宿話——教朱慈烺怎麼從奏疏的“虛詞”裡找實情,給朱慈烜講《孫子兵法》裡“知己知彼”的實戰案例,還握著朱慈炯的手,教他耍了套基礎劍式,糾正他“揮劍太急、下盤不穩”的毛病。“練劍要沉住氣,像你李教頭教的那樣,先紮穩馬步,再出劍,才能又準又狠。”他手把手教著,目光落在兒子認真的側臉,心裡默默想著:等朕明日出發,定要再來看你們一眼。
直到三更天,見三個孩子都睡熟了,朱由檢才悄然離開偏殿,腳步放得極輕,生怕驚擾了他們的夢。
第二日一早,朱由檢先去了太廟祭祖,對著太祖和太宗的牌位,磕了三個響頭:“列祖列宗在上,孫兒朱由檢,明日將親赴陝境,為大明守西北,為百姓謀活路,定不負列祖列宗之托,早日平定賊寇,還大明朗朗乾坤。”
祭祖畢,他在早朝昭告天下“明日朕親赴陝境安民心”的決定,雖有臣子勸阻,卻都被他一一駁回——此刻的他,眼底隻有“出征”的堅定。退朝後,他徑直去了文華殿——溫體仁已捧著寫好的《討闖賊檄文》與《安撫陝境詔》等候,王承恩則捧著個雕龍檀木盒,站在殿角,神情肅穆。
“陛下,文書已擬好,請您過目。”溫體仁躬身遞上文書,指尖還沾著墨痕,顯然是剛謄抄完,“陛下明日出發前,臣會將文書謄抄百份,讓護衛隨身攜帶,沿途張貼,也好讓陝境百姓早知曉陛下的心意。”
朱由檢接過,逐字逐句看完,又讓溫體仁念了一遍,確認“每戶分田五畝、免三年苛捐雜稅、漢八旗降兵論功封爵”的條款都寫得明明白白,沒有含糊之處,才點頭:“就按這個辦,務必讓陝境的百姓都知道,朕給他們留了活路,也給他們留了盼頭。”
溫體仁退下後,王承恩捧著檀木盒上前,雙手遞到朱由檢麵前:“陛下,這是奴才按您的吩咐,從內庫密室裡找出來的太宗爺遺物——當年太宗爺征漠北時穿的亮銀鱗甲,還有那把‘定北劍’。甲胄已讓工部的匠人重新打磨上油,劍也開了刃,明日陛下出發時,奴才會將它們妥帖放進行囊。”
朱由檢打開檀木盒,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那套亮銀甲——甲片用的是西域精鐵,曆經百年仍泛著冷光,胸前的龍紋雕刻得栩栩如生,甲裙下擺還留著幾處細微的劃痕,那是當年漠北之戰時,被蒙古騎兵的彎刀劃下的痕跡。他伸手撫過甲片,指尖觸到的冰涼裡,仿佛還殘留著當年的風沙與血氣。
接著,他拿起了“定北劍”。劍鞘是鎏金的,上麵鑲嵌著七顆綠鬆石,組成北鬥七星的圖案;輕輕抽出劍鞘,劍身泛著冷冽的寒光,劍身上刻著“定北”二字,筆力遒勁,正是太宗爺的親筆。朱由檢握著劍柄,試著揮了揮,劍風淩厲,帶著一股穿透空氣的銳響。
“太宗爺當年率五萬鐵騎,出居庸關,征漠北,斬阿魯台,勒石燕然,何等威武。”朱由檢輕聲感歎,目光落在劍身上,仿佛能看到百年前,太宗爺持劍立於漠北草原,身後是旌旗招展的大明軍隊,身前是歸降的蒙古部落,“如今陝境告急,闖賊禍亂,後金窺伺,朕明日出征,也當效仿太宗,親赴前線。”
他將劍插回鞘中,抬手撫摸著甲胄上的龍紋,心中感慨萬千,隨口吟出幾句詩,聲音不高,卻字字鏗鏘:
《出征陝境》漠北當年劍指風,燕然勒石記英雄。今持定北臨關陝,敢叫河山複舊紅。托孤內廷承社稷,揮師前線慰民窮。待平賊寇歸京日,再與妻兒話晚鐘。
吟罷,他將甲胄與劍放回檀木盒,對王承恩道:“明日出發,就帶著它們。朕要讓陝境的百姓看看,大明的天子不止隻會坐在朝堂上侃侃而談,做昏聵之輩,也能提劍持甲當將軍。”
王承恩躬身應道:“奴才遵旨,明日此甲此劍,定隨陛下一同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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