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灘塗的血泥早已沒過馬踝,踩上去時“咕嘰”作響,混著斷裂的槍杆、卷刃的馬刀與凝固的血痂,在日光下結成暗褐色的硬塊。闖軍與清軍的嘶吼仍在耳畔,可明軍的陣腳卻似被無形的手攥緊,一寸寸往後縮——牛大的玄鐵雙鞭已砸得變形,鞭梢纏著敵兵的斷發與碎甲,每揮一次都帶起一串血珠;楊四的楊家銀槍槍尖卷了刃,槍杆上的血順著木紋往下淌,在手心積成溫熱的池,握槍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嶽山、嶽河四將的遊奕騎已不足千騎,兵士們大多帶傷,有的胳膊被砍斷,隻用單手攥著馬槊,卻仍死死咬著李自成的輕騎兵,不讓他們往中路彙合。
左翼陣前,一個十七八歲的嶽家小兵突然跪了下來。他的左臂齊肩而斷,斷口處的布條早已被血浸透,隻用右手攥著半截嶽家槍,槍尖還插著半個敵兵的頭盔。闖軍的輕騎兵剛衝過一輪,他身旁的三個弟兄都倒在了血泊裡,其中一個還保持著揮刀的姿勢,眼睛圓睜著望向西安城的方向。小兵抹了把臉上的血,突然張開嘴,嘶啞地喊了一聲:“怒發衝冠——憑欄處——”
這聲喊像驚雷劈破廝殺的混沌。他的聲音帶著血氣,卻格外清亮,瞬間壓過了近處的兵刃碰撞聲。身旁幾個負傷的兵士先是一怔,隨即掙紮著坐起來,跟著喊:“瀟瀟雨歇——”一個斷了腿的老兵,用槍杆撐著身體,喊到“雨歇”二字時,聲音裡帶著哭腔,卻格外堅定。
這聲和應像石子投進油鍋,瞬間在左翼炸開。王二正揮著青龍偃月刀與巴圖魯纏鬥,刀身剛劈開一個清騎的鎧甲,聽到這聲喊,刀勢猛地一頓。他轉頭望去,見那小兵跪在屍堆裡,斷袖在風裡飄著,卻仍仰著頭嘶吼,眼眶瞬間紅了。“抬望眼——仰天長嘯——”王二的聲音如洪鐘,震得身旁的兵士耳膜發顫,原本耷拉的腦袋瞬間抬起,握著兵器的手又緊了緊,連呼吸都跟著粗重起來。
“壯懷激烈——”左翼的陝軍與嶽家軍齊聲應和,聲音順著風往中路飄去。孫傳庭正揮劍斬殺一個闖兵,劍刃剛劃破對方的咽喉,聽到這聲喊,劍勢猛地一滯。他低頭看了眼戰袍上的血——那是剛才為護兵士,替人擋下的一刀,此刻傷口正隱隱作痛。可當“壯懷激烈”四個字撞進耳朵,他突然覺得渾身的力氣都回來了,對著身後的兵士喊:“三十功名——塵與土——”
“八千裡路——雲和月——”中路的嶽家軍齊聲嘶吼,聲音比剛才更響,連渭水的浪頭都似被震得停頓了半分。李自成的輕騎兵本已撕開一道丈寬的口子,前鋒的馬刀都快劈到明軍的盾陣,聽到這整齊的誦聲,竟下意識頓了頓,馬刀揮下的力道都弱了半分。一個闖兵的手微微發抖,他想起家裡的老娘,想起出發前李自成說“破城後可搶三日”,可眼前這聲震天地的誦詩聲,讓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像不是在“搶糧”,是在送死。
右翼的張三也聽到了。他剛被圖爾格的斧柄砸中胸口,一口鮮血噴在戰袍上,正捂著胸口喘氣。聽到“八千裡路雲和月”,他猛地抬頭,看到遠處的“嶽”字旗在風裡獵獵作響,突然攥緊了丈二長矛。“莫等閒——白了少年頭——”張三的聲音帶著劇痛後的沙啞,卻格外有力,像鞭子一樣抽在右翼兵士的心上。
“空悲切——”右翼的兵士們跟著喊,聲音裡帶著決絕。圖爾格的開山斧本已劈到張三眼前,聽到這聲喊,竟被震得往後退了半步。他看著眼前這些明軍——有的斷了胳膊,有的傷了腿,卻一個個眼睛發亮,像打了雞血一樣,突然覺得心底發寒。他征戰多年,見過明軍潰敗,見過明軍投降,卻從沒見過這樣的明軍——明明快撐不住了,卻因為幾句詩,突然爆發出這樣的氣勢。
誦聲像潮水般往四周漫開,很快就傳遍了整個戰場。中路的背嵬軍聽到了,陌刀手們齊喝“靖康恥——”,聲音震得玄鐵甲片都在顫;遊奕騎聽到了,火銃手們跟著喊“猶未雪——”,手指扣在扳機上,眼神裡滿是狠厲;連城樓上的弓箭手都聽到了,他們握著弓箭,跟著低聲誦念,箭尖對準闖軍的方向,手再也不抖。
城樓上的崇禎,手指死死攥著垛口,指甲幾乎嵌進木頭裡。他看著城下浴血的兵士,看著那麵殘破的“嶽”字旗,耳中灌滿了越來越近的誦聲。當“靖康恥猶未雪”傳到耳邊時,他的身體猛地一震,像是被無形的錘砸中。他閉了閉眼,前世的畫麵瞬間湧來——煤山的歪脖樹、腰間的白綾、宮門外闖軍的馬蹄聲、宮女太監們的哭喊聲,還有城破時,那些百姓被屠戮的慘叫。他想起自己上吊前,看到的最後一幕——闖軍提著明軍將領的頭顱,在宮門前炫耀,嘴裡喊著“崇禎小兒,還不出來受死”。
再睜眼時,崇禎的眼中已蓄滿血絲。他轉頭看向身旁的王承恩,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卻格外堅定:“王伴伴,取朕的鎧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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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承恩大驚失色,撲上前拉住他的衣袖:“陛下!萬萬不可啊!您是大明的根基,怎能親赴險地?臣願代陛下出征,定將闖賊與金狗斬儘殺絕!”
“根基?”崇禎扯過王承恩遞來的鎧甲,親手係上腰帶,甲片碰撞的脆響與城下的誦聲混在一起,“大明的根基,不是朕這龍椅,是城下這些拚命的兵士,是城裡那些等著安穩日子的百姓!”他抓起案上的定夜劍,劍鞘上的龍紋在日光下泛著冷光,“你聽——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朕的恨,又怎能滅?”
城下的誦聲仍在繼續,已傳到了嶽承嗣的陣中。他正揮著瀝泉槍與高一功的殘部廝殺,槍尖剛刺穿一個闖兵的胸膛,聽到“臣子恨——何時滅——”的嘶吼,槍勢猛地一沉。他抬頭望向西安城樓,看到那道明黃色的身影,突然明白了什麼,對著身後的兵士喊:“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
“壯誌饑餐——胡虜肉——”殘存的遊奕騎與背嵬軍齊聲應和,聲音裡帶著決絕。阿濟格的鐵浮屠本已衝至近前,長槊都快刺到背嵬軍的陌刀,聽到這聲喊,竟被震得放慢了馬蹄。玄鐵甲片下,阿濟格的呼吸都變得急促——他想起祖父努爾哈赤說過,明軍最可怕的不是兵器,是他們心底的那股勁,今日他終於見識到了。
崇禎已係好鎧甲,走到城樓門口。他看著樓下集結的五百錦衣衛——個個披著重甲,握繡春刀的手穩如磐石;兩百東廠番子——腰間挎著短弩,眼神裡滿是肅殺;三百親兵——都是從京營裡挑出的精銳,曾跟著他守過北京城。小乙站在最前麵,手裡扛著那麵明黃色的龍旗,旗麵上的五爪金龍雖沾著塵土,卻依舊威嚴。
“朕來晚了。”崇禎走下城樓,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錦衣衛與番子們紛紛單膝跪地,齊聲喊:“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崇禎扶起小乙,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乙,扛好龍旗,隨朕衝陣。”又對東廠管事太監李德全說:“把太祖皇帝的畫像帶上——朕要讓太祖看著,他的子孫,沒丟大明的臉!”
李德全連忙捧著用黃綢裹著的太祖畫像上前,雙手微微發抖:“遵旨!”黃綢展開時,太祖朱元璋的畫像在風裡獵獵作響,眉眼間的威嚴震懾了全場。城樓下的明軍兵士看到畫像,紛紛停下廝殺,對著畫像躬身行禮,連呼吸都變得恭敬。
“怒發衝冠——憑欄處——”崇禎突然開口,聲音雖不如兵士們洪亮,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他握著定夜劍,一步步往前走去,甲片碰撞的聲音與誦聲混在一起,格外有力量。
兵士們先是一怔,隨即跟著喊:“瀟瀟雨歇——”這一次,聲音比剛才更整齊,更響亮。左翼的王二聽到了,青龍偃月刀劈得更猛,一刀將巴圖魯的狼牙棒震開,喊得聲嘶力竭;中路的孫傳庭聽到了,長劍揮得更快,劍光閃過,又一個闖兵倒在血泊裡;右翼的張三聽到了,忍著胸口的劇痛,拄著丈二長矛站起來,聲音裡帶著淚光。
“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崇禎催馬往前,身後的一千人緊緊跟上。龍旗在風裡飄著,與“嶽”字旗、“孫”字旗交相輝映,成了戰場最醒目的三道色彩。渭水的浪頭拍打著岸邊,卷起的水花都帶著血色,卻似被這誦聲震得不敢靠近。
闖軍的輕騎兵們慌了。他們看著那麵明黃色的龍旗,看著那個穿著鎧甲的皇帝,聽著那整齊的誦聲,突然覺得手裡的馬刀變得沉重。一個闖兵小聲說:“咱們……還要打嗎?”旁邊的人沒說話,卻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李自成在陣中看得真切,氣得臉色鐵青,提著虎頭湛金槍就往前衝:“一群廢物!不過是幾句詩,就嚇破了膽?給我殺!誰退我先斬誰!”
可他的嘶吼沒起作用。明軍的誦聲越來越響,“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裡路雲和月”的聲音像錘子一樣,砸在每個闖兵的心上。一個老兵突然丟了馬刀,翻身下馬跪地:“俺不打了!俺想家了!”有第一個就有第二個,很快,左翼就有十幾個闖兵丟了兵器,跟著跪了下來。
崇禎看著這一幕,眼中閃過一絲欣慰。他知道,這不是詩的力量,是人心的力量——是大明將士對家國的執念,是百姓對安穩的渴望,是所有人對“靖康恥”的不甘。他勒住馬韁,對著全場大喊:“今日之戰,不是為朕,是為大明的山河,是為天下的百姓!隨朕殺賊,還我河山!”
“還我河山!”明軍兵士們齊聲嘶吼,聲音震徹天地。王二的青龍偃月刀再次揮起,朝著巴圖魯衝去;張三的丈二長矛直指圖爾格,眼神裡滿是狠厲;嶽承嗣的瀝泉槍挑飛一個闖兵,朝著李自成的方向逼近;牛大與楊四則率軍纏住鐵浮屠,玄鐵雙鞭與楊家銀槍齊發,不讓他們靠近中路。
渭水灘塗的廝殺聲再次響起,卻與剛才不同——這一次,明軍的每一刀、每一槍,都帶著決絕與希望。《滿江紅》的誦聲仍在繼續,從“莫等閒白了少年頭”到“笑談渴飲匈奴血”,一遍又一遍,撞得每個人的心底發燙。城樓上的王承恩看著這一幕,突然覺得眼眶濕潤——他知道,大明的希望,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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