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灘的血霧濃得像化不開的墨，猩紅泥水裹著斷裂的槍杆、變形的甲片與凝固的血痂，在馬蹄下反複碾軋，擠出“咕嘰咕嘰”的悶響，似有無數亡魂在戰場深處低吟。左翼陣前，多鐸剛收攏殘部，便將兩千鐵浮屠、一千拐子馬與五百蒙古遊騎重新整編成陣——鐵浮屠居前為牆，玄鐵鎧甲在陰沉天色下泛著冷硬的光；拐子馬分兩翼包抄，馬刀斜指地麵；蒙古遊騎伏於側後，箭囊裡的羽箭已搭在弓弦上。整支聯軍像頭受傷卻仍凶戾的巨獸，緩緩朝著明軍左翼壓來，每一步踏下都震得地麵發顫，連渭水的浪頭都似被這股殺氣逼得放緩了流速。
張三剛將嶽家軍殘部與背嵬軍散兵歸攏，見此情景正想調兵列陣，身側的楊四卻突然抬手，撫過馬鞍旁那柄裹著黑布的長物。指腹在布麵凸起的槍纓痕跡上反複摩挲時，他眼底翻湧著與往日沉穩截然不同的灼熱，連聲音都比平時沉了幾分，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張三，你看那多鐸，領著鐵浮屠耀武揚威，倒讓我想起先祖再興公血戰小商河的模樣——今日，我便用這杆楊家槍，去會會他的鐵陣，定要將他從陣中揪出來！”
張三一愣，還未及開口，楊四已猛地扯下黑布。那是柄通體泛冷光的銀槍，槍杆由百年柘木所製，靠近槍頭處纏著細密的銅絲，槍尖鋒利得能映出人影，槍纓是早已泛紅的犛牛尾，雖曆經歲月卻依舊蓬鬆，仿佛還沾著百年前的硝煙。“這是楊家世代傳下的‘透甲槍’，先祖再興公當年憑它挑穿金兀術鐵浮屠甲胄，今日我楊四，要用它在這渭水灘，挑開多鐸的陣！”
話音未落，楊四翻身下馬，將手中那柄崇禎親賜的镔鐵長槍擲給張三。槍杆“當啷”一聲砸在血泥裡，濺起的泥點落在張三衣襟上，他卻顧不上擦拭，隻聽楊四沉聲道：“你替我掌軍！背嵬軍列盾陣護左翼缺口，嶽家軍分兩隊——一隊隨我衝陣，一隊待我撕開鐵浮屠縫隙後，從側後掩殺。記住，隻守此陣，莫管其他，我若不能將多鐸從陣中逼出來，便死在這鐵陣裡，不負楊家將的名！”
“老四！”張三急忙上前想扯住馬韁繩，“鐵浮屠陣堅如鐵壁，你一人衝陣太險！等中路援軍……”
“等不得！”楊四猛地翻身上馬，那匹通體雪白的戰馬似也感知到主人的決心，前蹄刨著血泥，發出“噅噅”的嘶鳴。他握緊透甲槍，槍尖斜指地麵，銀槍在血霧中泛著冷光，竟壓過了鐵浮屠鎧甲的寒芒：“多鐸是孤注一擲，若等他兩翼包抄，咱們左翼的弟兄一個都活不了！我楊家將從沒有‘等援軍’的道理，隻有‘用命換戰機’的規矩！”
說罷，楊四雙腿一夾馬腹，白馬像一道閃電般衝出。他手中透甲槍在空中劃過一道銀弧，高聲喝道：“楊家兒郎何在？隨我衝陣！”
陣中瞬間爆發出震天的呐喊——兩百餘名背嵬軍老兵率先舉起殘破的盾牌，緊隨楊四身後；三百餘名嶽家軍兵士也紛紛舉起斷槍、殘刀，哪怕甲胄不全、傷口還在滲血，眼神卻個個決絕，跟著那道白馬銀槍的身影，朝著鐵浮屠陣直衝而去。
多鐸在陣前看得真切，見楊四竟單槍匹馬衝來，當即冷笑一聲，拔出腰間馬刀喝道：“不過是送死的匹夫！鐵浮屠，列拒馬陣！長槊手在前，待他靠近，亂槊捅死！”
前排的鐵浮屠兵士迅速調整陣形，丈二長槊斜指前方，槊尖密密麻麻排成一片鋼鐵叢林；後排的兵士舉起玄鐵盾牌，層層疊疊擋在身前，形成一道密不透風的甲牆。拐子馬騎兵也紛紛策馬，朝著楊四兩側包抄而來，手中馬刀泛著寒光，想將他困在陣前。
楊四卻絲毫未懼。眼看拐子馬即將從兩側合圍，他突然勒緊馬韁繩，白馬前蹄猛地人立而起。趁這間隙，他將透甲槍橫握，槍杆貼著馬背橫掃——“噗噗”兩聲，兩名衝在最前的拐子馬騎兵來不及躲閃，咽喉被槍尖劃破，鮮血噴湧著摔落馬背，重重砸進血泥裡。其餘拐子馬還未反應過來，他已策馬衝進了鐵浮屠陣前的長槊叢林。
數十柄長槊同時朝著他刺來，槊尖帶著風聲，幾乎要將他與白馬一同刺穿。陣後的明軍兵士看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張三更是握緊了手中的镔鐵長槍，指甲幾乎嵌進掌心。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楊四突然伏低身體，緊貼馬背，同時將透甲槍豎在身前。“鐺鐺鐺！”連續幾聲脆響中，刺來的長槊紛紛被槍杆擋偏，他趁機雙腿一夾馬腹，白馬縱身一躍，竟從兩柄長槊之間的縫隙間躍了過去，穩穩落在鐵浮屠陣中。
“多鐸！出來受死！”楊四高聲喝喊，手中透甲槍猛地刺出，槍尖精準地刺穿一名鐵浮屠兵士的甲胄縫隙，從他的肩胛處貫穿而出。那兵士悶哼一聲，手中的長槊脫手而落，身體軟軟地從馬背上滑下。楊四順勢拔出銀槍，槍尖上的鮮血順著槍纓滴落，在血泥裡濺起細小的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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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浮屠陣中頓時亂作一團，兵士們紛紛調轉長槊，朝著楊四刺來。楊四駕著白馬在陣中靈活穿梭，透甲槍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時而直刺，挑穿敵人的咽喉；時而橫掃，劈裂厚重的盾牌；時而斜斬，挑斷戰馬的後腿。一名鐵浮屠兵士舉著盾牌想阻攔他的去路，他卻突然將槍尖一轉，順著盾牌邊緣滑下，刺穿了對方的手腕；另一名兵士從身後偷襲，他聽到風聲，猛地轉身，將透甲槍往後一送，銀槍直接刺進了對方的胸口。
多鐸在陣後看得目眥欲裂，當即策馬衝來，手中馬刀朝著楊四的後背劈去：“匹夫！敢在我陣中撒野！”楊四聽得身後的風聲，急忙側身躲閃，馬刀擦著他的鎧甲劃過，在甲片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刀痕。他趁機轉身，透甲槍對著多鐸的胸口刺去，多鐸慌忙舉刀格擋，“鐺”的一聲脆響，馬刀被銀槍震得脫手而出，他本人也被震得手臂發麻，險些從馬背上摔落。
“多鐸！你跑不掉了！”楊四乘勝追擊，銀槍再次刺出，卻被多鐸的親衛用身體擋住。那親衛慘叫一聲，槍尖從他的胸口貫穿而出，多鐸趁機策馬後退，朝著陣外逃去。楊四豈能放過這個機會，駕著白馬緊隨其後，手中的透甲槍不斷刺向周圍阻攔的鐵浮屠兵士，硬生生跟著多鐸衝出了鐵浮屠陣。
可剛出陣門，多鐸便拍馬加速，他的坐騎本就是西域良駒，跑得比楊四的白馬快了幾分。楊四看著多鐸逐漸遠去的背影，咬了咬牙，再次調轉馬頭，朝著鐵浮屠陣衝去——他不信，多鐸能一直躲著不出來。
這一次，楊四不再直奔多鐸，而是專挑鐵浮屠陣中最密集的地方殺去。透甲槍舞得如銀龍出海，槍尖所到之處，兵士紛紛落馬。一名鐵浮屠百戶想從側麵偷襲，他猛地轉身，銀槍橫掃，將對方的頭顱劈飛；又有兩名長槊手同時刺來，他將槍杆一擰，纏住兩柄長槊，用力一扯，兩名兵士重心不穩，摔下馬背，被隨後趕來的明軍兵士斬殺。他在陣中殺了近一炷香的時間，直到白馬的身上濺滿了鮮血，他的鎧甲也被染成暗紅，卻依舊沒看到多鐸的身影——多鐸早已躲到了陣後，讓兵士們擋在身前。
楊四無奈，隻能再次策馬出陣。稍作喘息後，他又一次衝進陣中，這一次，他沿著陣邊殺，想繞到陣後去找多鐸，卻被數十名鐵浮屠兵士阻攔；第四次衝陣，他借著蒙古遊騎換箭的間隙，從側後突入，卻還是被多鐸的親衛擋住；第五次、第六次、第七次……他一次次衝進鐵浮屠陣，又一次次殺出血路，每一次衝陣，他的身上都會多幾道傷口，白馬的喘息也越來越沉重，可他手中的透甲槍卻始終沒有停下。
到了第九次衝陣時，楊四的左臂已被長槊劃傷，鮮血順著手臂流進袖口，染紅了半截槍杆。他駕著白馬，再次衝進陣中，此時的鐵浮屠陣早已沒了最初的規整，兵士們個個麵帶懼色，見他衝來，竟有不少人下意識地後退。楊四直奔陣後而去，終於看到了多鐸的身影——他正騎著快馬，準備往聯軍後營逃去，身邊還跟著數十名親衛。
“多鐸！你往哪跑！”楊四高聲喝道，手中透甲槍猛地擲出——銀槍像一道閃電，精準地刺穿了一名親衛的胸膛，接著又向前飛出，擦過多鐸的肩膀，將他的鎧甲劃開一道大口子。多鐸慘叫一聲，拍馬跑得更快了，連掉落在地的馬刀都顧不上撿。
楊四急忙策馬追趕，可白馬早已力竭，跑了沒幾步便慢了下來。他看著多鐸的身影逐漸消失在血霧中，隻能勒住馬韁繩，重重地喘著粗氣。此時，陣中的鐵浮屠兵士見主將逃跑，也沒了頑抗的心思，紛紛丟盔棄甲，朝著多鐸逃竄的方向潰退。
楊四駕著白馬，在陣中又斬殺了十餘名負隅頑抗的兵士，才緩緩策馬出陣。剛到明軍陣前，他便再也支撐不住，身體一歪，從馬背上摔了下來。張三急忙衝上前扶住他，才發現他渾身是傷，左臂的傷口已深可見骨，鮮血浸透了半邊戰袍。
“多鐸……跑了……”楊四靠在張三懷裡，聲音虛弱卻帶著一絲不甘，“但鐵浮屠……潰了……左翼……守住了……”說罷，他抬手摸了摸透甲槍的槍頭，指尖劃過冰冷的金屬時，眼前一黑，徹底暈了過去。
陣外的明軍兵士們爆發出震天的歡呼，他們高舉著兵器，高喊著“楊將軍威武！”“大明必勝！”的口號，聲音穿透血霧，在渭水灘上空久久回蕩。那匹白馬靜靜站在楊四身邊，低下頭蹭了蹭他的肩膀，馬眼中似也映著戰場的餘燼與勝利的微光。而那柄透甲槍斜插在血泥裡，槍尖依舊泛著冷光，仿佛在訴說著楊家將九入鐵陣的傳奇，也為這左翼戰場，畫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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