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巢下層g區的空氣,永遠帶著一股子陳年管道鏽味、廉價消毒水和不知道哪裡滲出來的潮濕黴味混合的“特色”氣息。周默把自己摔進那張吱嘎作響的舊沙發裡,感覺全身骨頭都在抗議。清潔組那幾雙暗紅色光學目鏡帶來的寒意,似乎還黏在皮膚上,揮之不去。他閉上眼,試圖把那股冰冷的壓迫感擠出腦海。
“叔叔!叔叔!你看!”小樂尖細的聲音像根針,精準地刺破了他試圖構建的寧靜泡泡。
周默眼皮都懶得抬,從鼻子裡哼出一個模糊的音節算是回應。這小祖宗,又在折騰什麼?
“我給‘壯壯’選了個風水寶地!”小樂的聲音充滿了某種莊嚴肅穆的……興奮感?他正撅著屁股,在屋子角落裡那個堆滿了各種廢棄電子元件的“零件墳場”邊緣,用一把塑料小鏟子奮力刨著坑。坑邊,躺著一個用幾塊硬紙板歪歪扭扭粘合起來的“棺材”,裡麵是那隻昨天終於壽終正寢或者更可能是被小樂過於“熱情”的照料折騰嗝屁)的合成倉鼠“壯壯”。
“壯壯”的遺體旁邊,還鄭重其事地放著幾粒它生前最愛的、散發著可疑人造水果香味的“營養顆粒”,以及……一個隻有小指甲蓋大小、布滿微型電路、看起來像從什麼精密設備上摳下來的銀色零件。
“嘿!那是……”周默猛地坐直,一眼就認出那玩意兒是他昨晚剛拆解下來的一個微型高頻乾擾器核心振蕩單元!他記得隨手塞在工具盒裡了!
“是壯壯的陪葬品!”小樂頭也不抬,繼續奮力挖土,小臉因為用力而漲紅,“它生前最愛啃東西了!這個亮晶晶的,它肯定喜歡!而且,”他停下鏟子,小大人似的歎了口氣,眼神帶著一種不合時宜的悲憫,“它被關在籠子裡一輩子,多可憐啊!給它個厲害的‘玩具’,下輩子投胎當個……嗯……當個能搞破壞的電子幽靈鼠!”
周默嘴角抽了抽。得,他冒著被清潔組掃描成篩子的風險搞來的關鍵零件,成了倉鼠的陪葬品兼來世裝備。這邏輯,清奇得讓人無言以對。他張了張嘴,最終把“那是老子要用的”咽了回去。算了,跟一個沉浸在“喪寵之痛”和宏大“鼠權”幻想裡的小屁孩較什麼勁?他默默起身,走到自己那張堆滿各種“廢品”的工作台邊,在一堆散亂的元件裡翻找備用品。幸好這種基礎振蕩單元他還有幾個冗餘。
“對了叔叔,”小樂的聲音又響起來,帶著點央求,“幫我寫個墓碑唄?要帥一點的!”
周默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抓起一塊巴掌大的廢棄電路板碎片,又摸出一支快沒水的電容筆:“寫什麼?”
“‘反抗戰士壯壯之墓’!”小樂斬釘截鐵,小拳頭握緊,“它雖然弱小,但它用短暫的一生,向這個冰冷的籠子世界發出了無聲的呐喊!它是……呃……鼠權運動的先驅!”
周默差點把電容筆捏斷。這都什麼跟什麼?肯定是老k那家夥又給小樂看了什麼亂七八糟的地下流媒體節目!他強忍著吐槽的衝動,用歪歪扭扭的字體在那塊臟兮兮的電路板背麵寫下:
反抗戰士壯壯之墓
生得渺小,死得……撐?
寫到“撐”字,筆徹底沒水了,留下一個難看的墨點。周默隨手把這塊“墓碑”扔給小樂:“喏,湊合用吧。”
小樂如獲至寶,小心翼翼地接過去,插在剛挖好的小土坑旁邊。那電路板墓碑上殘留的焊錫點和扭曲的銅線,在昏暗的燈光下閃著冷硬的光,配上那行半截的墓誌銘,透著一股荒誕的悲壯。
葬禮進入高潮。小樂把“棺材”放進坑裡,一臉肅穆地開始填土。周默背對著他,正小心翼翼地將一個備用振蕩單元焊接到乾擾器主板上,試圖屏蔽掉外麵那些無處不在的蜂巢監控探頭發出的特定頻段掃描波。焊錫的鬆香味混合著泥土的微腥,構成一種奇特的背景。
“壯壯,安息吧!願你的靈魂在賽博鼠神的懷抱裡,獲得啃穿一切防火牆的自由!”小樂用塑料鏟子拍實最後一抔土,完成了他的悼詞。
就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
“嗚——汪!嗷嗚——嗚——!”
“汪嗷嗷——嗚——!”
“嗚汪!嗚——!”
窗外,樓下狹窄的巷道裡,突然爆發出一片此起彼伏、極其不自然的電子狗吠叫!不是那種帶著威脅或興奮的叫聲,而是一種統一的、拖著長音的、仿佛程序錯亂般的哀鳴!聲音尖利、刺耳,充滿了某種……難以言喻的悲傷?或者說,更像是某種特定頻率乾擾下的係統錯誤音!
這聲音來得太突兀,太整齊,也太詭異了!整個g區似乎都因為這突如其來的“狗群哀悼”而安靜了一瞬。
周默手裡的焊槍“滋啦”一聲,差點燙到手指。他猛地扭頭看向窗外,又迅速看向角落裡那個剛堆好的、插著電路板墓碑的小土包。
小樂也嚇了一大跳,但隨即,小臉上爆發出一種混合著震驚和巨大滿足的光彩!他指著那個簡陋的土包,激動得小臉通紅,聲音都劈叉了:“叔叔!你看見沒?!聽見沒?!壯壯!是壯壯!它的英靈!它顯靈了!連電子狗都感受到了它的悲壯!在為它哀悼!嗚嗚……壯壯,你果然是個了不起的戰士!”他激動得原地蹦了兩下,眼眶甚至有點泛紅,完全沉浸在自己構建的史詩級倉鼠英雄敘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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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默的心卻沉了下去,像被一塊冰冷的石頭砸中。他根本沒啟動乾擾器!主板還沒焊完!哪來的乾擾?他銳利的目光瞬間釘在那個小小的土包上,釘在“壯壯”的“陪葬品”——那個微型高頻乾擾器核心振蕩單元上!
一個極其荒謬又極其合理的念頭閃電般劈進腦海:這單元……是壞的!它內部有微小的晶格缺陷!在正常狀態下,缺陷被穩定封裝壓製。但當它被深埋進潮濕的土壤裡,周圍環境的細微變化溫度?濕度?土壤酸堿度?),加上小樂剛才拍實泥土的輕微震動……就像一個極其巧合的扳機,瞬間激活了那個缺陷,讓它開始不受控地、間歇性地泄露出一股極其微弱卻恰好處於某個特殊頻段的亂序脈衝!
這脈衝,對大型設備可能屁用沒有,但樓下那些廉價的、用來巡邏和監視的電子狗,它們的基礎音頻處理芯片對這種特定頻率的亂序脈衝異常敏感!結果就是……集體“程序性哀嚎”!
“壯壯”的“英靈顯聖”,不過是一個壞掉的零件在特定環境下引發的一場技術性“抽風”!
周默看著激動得快要哭出來的小樂,再看看那個引發了一場小型電子混亂的“英雄之墓”,一股哭笑不得的荒謬感湧上來,衝淡了剛才的緊張。他張了張嘴,最終什麼也沒說。算了,讓孩子保留這點天真的幻想吧,哪怕這幻想建立在一個壞掉的零件和一群抽風的電子狗上。
他轉過身,繼續焊接乾擾器。這次,他特意挑了個封裝嚴實、測試過絕對穩定的振蕩單元。焊點精準落下。
就在這時,他的眼角餘光瞥見小樂正小心翼翼地從自己手腕上,摘下那個屏幕已經碎裂、徹底黑屏的舊兒童手環——那是周默淘汰下來給他戴著玩的。小樂的臉上帶著一種近乎神聖的莊重,走到“壯壯”的墓前,將那折斷的手環,像獻祭聖物一樣,輕輕地、穩穩地插在了那塊寫著“反抗戰士”的電路板墓碑旁邊。
斷裂的屏幕裂紋在燈光下猙獰,扭曲的腕帶無力地垂著。一個報廢的兒童玩具,插在一個倉鼠的、陪葬著故障零件的簡陋墳墓前。
那畫麵,荒誕,突兀,卻又帶著一種無聲的、令人心悸的力量。
周默拿著焊槍的手,懸在半空,焊錫熔融的小球在尖端微微晃動。他看著那折斷的手環墓碑,再低頭看看自己手中正在組裝的、散發著微弱鬆香味的乾擾器,一股冰冷的寒意,毫無征兆地順著脊椎猛地竄了上來,瞬間淹沒了剛才那點荒謬感帶來的暖意。
反抗戰士……故障零件……折斷的手環……
這他媽哪裡是倉鼠的葬禮?這分明是一個冰冷、絕望、充滿故障和斷裂的世界的縮影!一個小小的、無意的舉動,就能引發一場混亂。一個不起眼的缺陷,就能被環境無限放大。而反抗……無論是倉鼠的,還是人的,最終的歸宿,是否也隻是插在廢墟上的、一個折斷的象征?
窗外的電子狗哀鳴漸漸平息了,如同潮水退去,留下死寂的巷道。但周默耳中,那刺耳的、混亂的“嗚汪”聲,似乎還在某個頻率上頑固地回響,敲打著他緊繃的神經。
他緩緩放下焊槍,拿起那塊即將完成的乾擾器。冰冷的金屬外殼硌著掌心。目光,再次投向角落裡那堆小小的土包,以及土包前,那個插著斷裂手環的、歪斜的“反抗戰士之墓”。
房間裡隻剩下小樂對著墳墓低低的、充滿感情的絮語,以及周默自己沉重得幾乎停滯的心跳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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