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之中,慘淡的月光透過碗口大的窗戶,幽幽地灑落在翁席的臉上,那昏黃的光暈,更襯出幾分陰森恐怖。翁席雙眼微閉,麵容平靜。
突然,一陣沉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來,在牢門外戛然而止。翁席耳朵微微一動,緩緩睜開雙眼,聲音平靜如水:“你來了,徐大人。”
“你怎知我定會前來?”
來人正是徐鉉,此刻他身著一身官袍,神色嚴肅冷峻。往常對自己恭敬有加的翁席,如今見了他,不僅沒有起身行禮,神色更是平靜得有些反常,這讓徐鉉略感奇怪。
“大人此番前來,想必是想知道老朽這些年從王家轉移走的銀子去向吧。大人心裡應該猜的到的。”翁席並未正麵回應徐鉉的問題,而是話鋒一轉,拋出了徐鉉心中最關切之事,臉上掛著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
“你們這群人果然包藏禍心,妄圖竊取我南唐財富,為你們的陰謀起事籌備物資。歐陽炯那老匹夫,隱藏得夠深啊!”徐鉉冷哼一聲,臉上一陣火辣辣的刺痛。這些年,他將歐陽炯引為至交,對方也常為自己出謀劃策,助自己登上戶部尚書之位,權傾一時。可如今想來,自己不過是人家手中的一枚棋子罷了。
“嗬嗬!徐大人,話可不能這麼說。我們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
“說!你們究竟在南唐的世家大族中安插了多少像你這樣的人?歐陽炯現在又在何處?”徐鉉見翁席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心中的怒意終於爆發,厲聲喝道。
“大人不必枉費心機了。如今唐宋之戰一觸即發,那些錢財早就運出南唐了。我家大人,估計也已北上。前幾日大人與老朽一同前往金陵,那裡不就早已人去樓空了嗎?”翁席不緊不慢地說道。
“好!你們果然算計得滴水不漏,連老夫也被你們耍得團團轉。不過,本官可不信你會這麼輕易罷休。看來,不動用些手段,你是不會吐出該說的話了。”說到最後,徐鉉一字一頓,咬著牙從牙縫中擠出這些話,看向翁席的眼神冰冷如鐵。
翁席聽後,臉上依舊平靜如水。他突然站起身來,緩緩摘下頭上的布條,一頭花白的頭發瞬間如垂落在肩上。身後的月光勾勒出他的身影,映照在臉上,更添幾分詭異。
徐鉉心中正覺奇怪,卻見翁席身子微微躬下,雙手緩緩撥開頭發,似乎在刻意展示著什麼。定睛一看,不禁大吃一驚:“戒疤,你竟然是和尚?”
“沒錯,我曾是出家人。”翁席臉上浮現出回憶的神色,“我出身於汴梁的一個商賈之家,自幼便對那些金銀財寶毫無興趣。三十年前,我身患重病,奄奄一息之際,幸得一座寺廟的和尚搭救,從此與佛結緣。病愈後,我不顧家人的苦苦哀求,毅然遁入空門,從此青燈古佛相伴。”
“倘若一直如此,後來的那些事便不會發生了。”翁席說到此處,眼睛微微泛紅,“當時佛門鼎盛,香客絡繹不絕,隱隱形成了一股威脅朝廷的勢力。柴榮繼位後,為絕後患,大肆屠戮佛門僧眾。主持為了保護我和師兄弟們,讓我們從後山逃生,自己卻獨自麵對那些凶神惡煞的官兵。”
“我和師兄弟們逃出後,因目標太大,便決定分開行動。我獨自一人喬裝打扮,向西而行。可當時身無分文,又無處化緣,最終餓昏在路上。恰巧被出使周國的歐陽大人所救。”
徐鉉看著此人淚流滿麵,心想,此人竟有這樣一段傷心的過往,不過此人現在跟自己說這些,絕對另有原因。於是靜靜地聽下去。
翁席定了定神,抬手抹了一把臉,接著說道:“周國我已無法容身,當時風聲鶴唳,官兵隻要見到光頭之人便會緝拿。我連師兄弟們的消息都不敢打聽。歐陽大人見我可憐,便帶我回了蜀國。”
“到了蜀國後,我在成都城外的一座寺廟安頓下來。因我來自中原,對佛法有著獨到的見解,時常與寺中高僧探討佛理。一來二去,竟在當地小有名氣。寺廟裡往來香客眾多,歐陽大人也時常前來。我本以為終於可以潛心鑽研佛理,可世事難料,後來一切又都變了。”說到這裡,翁席臉上滿是猙獰。
“是因為宋國伐蜀嗎?”徐鉉心中一動,不禁問道。
“沒錯。”翁席緊牙齒咬的咯咯作響,努力壓製著內心的憤怒,“宋軍攻打蜀國後不久,許多地方望風而降。很快,便兵臨成都城下。皇上見大勢已去,無力回天,又不忍無辜百姓死傷,便開城投降。可誰能想到,皇上到達汴梁僅僅七天,就被趙匡胤毒殺,而蜀地百姓也慘遭宋兵大肆屠戮。”
“我永遠忘不了那個清晨,寺廟的大門突然被撞開,一群百姓驚慌失措地闖了進來,後麵緊跟著一群凶神惡煞的宋兵。他們衝進寺廟,見人就殺。我剛想上前阻攔,一把明晃晃的刀便砍了過來,我瞬間倒在血泊之中。”翁席緩緩閉上雙眼,儘管時光已過去多年,但每當回憶起這一幕,他的身體仍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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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鉉聽著翁席的講述,心中感慨萬千,對眼前之人竟生出一絲同情。後麵的事情,他也不難猜出,想必翁席是在死裡逃生後,與歐陽炯勾結在一起,企圖複興蜀國。
“你跟本官說這些,究竟有何用意?”
“老朽之所以對大人傾訴這些,隻是想讓大人知道,我們有著共同的敵人。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同時,也懇請大人不要將歐陽大人的身份泄露出去。”翁席神色恢複平靜,對著徐鉉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哼!你說得倒輕巧。你們在南唐蟄伏多年,竊取了如此多的錢財,一句‘過去就過去’就能了事?”徐鉉冷笑一聲,差點忍不住破口大罵。
“徐大人,您覺得南唐真能守得住長江天塹嗎?”翁席淡淡地拋出一個問題。
徐鉉臉色瞬間大變,仿佛內心深處一直堅守的防線,被這一句話徹底擊垮。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眼神不善地盯著翁席:“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大人心裡其實很清楚。如今的唐國,除了大人您和朱令贇,其餘皆是庸碌之輩。至於那位國主,嗬嗬,不提也罷。這樣的唐國,如何抵擋得住宋國的千軍萬馬?老朽實在為大人的前途感到擔憂啊!更不願大人步林仁肇後塵,嗬嗬!”
徐鉉臉色一變,心中想起以前的某些事,長歎了一聲。
翁席臉上露出一絲笑意,繼續說道:“那些錢財留在南唐,最終還不是落入宋國的國庫。可若是在我們手中,用處可就大得多了。”
徐鉉冷笑道:“本官從未聽過如此荒謬絕倫的言論,明明是巧取豪奪,卻被你說得如此冠冕堂皇。你操心老夫的前途,可又有誰來操心你的命運呢?”
翁席聽後,沉默了片刻,嘴角微微上揚,平靜地對徐鉉說道:“這就不勞大人費心了。”隨即,他低聲喃喃自語:“我本是商賈出身,卻一心向佛,可到頭來,又整日與錢財打交道,看來終究還是逃不過這宿命的安排啊!”
說完,翁席臉上浮現出一抹古怪的笑容,似是渴望,又似是解脫。他低下頭,突然伸出舌頭,猛地用力一咬。徐鉉見狀,萬萬沒想到此人如此決絕,急忙命人打開牢門。看著在地上痛苦打滾、哀嚎不已的翁席,徐鉉大聲喝道:“快去請大夫!”
翁席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一把抓住徐鉉的腳,仰起頭,不停地搖頭。
徐鉉看著滿嘴鮮血、眼神中帶著懇求之色的翁席,心中明白,此人是不想讓自己將歐陽炯的秘密宣揚出去。如今宣揚出去,也確實沒有多大意義,反倒白白便宜了宋國。於是,他微微點了點頭。
翁席眼中閃過一絲光亮,隨後漸漸黯淡下去,抓著徐鉉的手也緩緩鬆開,最終無力地垂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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