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唐朝詩人岑參筆下的北境風雪,此刻正真切地鋪展在通往上京的荒原上。
鵝毛大雪被狂風裹挾著,砸在大宋使團的馬車上,發出“簌簌”的聲響,仿佛要將這隊渺小的人馬徹底吞沒在蒼茫的白色世界裡。
陸子揚坐在顛簸的馬車中,伸手挑開簾子望著被積雪覆蓋的道路,原本清晰的車轍早已被新雪填平,隻有遼國騎兵的馬蹄印還隱約可見,他裹緊身上的錦袍,這件是臨行前王姝屏緊趕慢趕做出來的,說北境的風雪大,禦寒的衣物絕不能將就,不僅裡子縫了三層羊絨,連袖口都做了收緊的暗扣,怕寒風從縫隙裡鑽進去凍著他。
如今這暖意還裹在身上,人卻已隔了千裡風雪。
正感歎時,突然前方響起隆隆的馬蹄聲,起初還隻是隱約的震動,轉瞬便如驚雷般逼近,震得馬車底板都微微發顫。
“咦!好像越來越近,難道是衝著我們來的?”冷的瑟瑟發抖的郝崇信哆哆嗦嗦的站起身來,臉色驚疑的撩起另一邊簾子向外望去。
不過紛紛揚揚的大雪遮住了視線,隔得又遠,根本就看不出個所以然來,隻得悻悻的放下了簾子,好在隊伍的速度並沒有減緩,倒讓人以為隻是一個插曲而已。
果然馬蹄聲並沒有停歇,接著無數的遼國騎兵與隊伍錯身而過,如一道黑色洪流在風雪中疾馳,馬蹄踏碎積雪,濺起一片片冰霧。
郝崇信見此,臉上頓時凝重了起來,肅然道:“大人,這是遼國的精銳騎兵,看那些人馬具裝的架勢,分明是‘鐵鷂軍’,您瞧他們的戰馬都披了甲胄,連馬頭都罩著玄鐵麵簾,甲葉磨得發亮,絕非尋常部族騎兵可比。”
陸子揚急忙看去,果然如此,這些騎兵個個身形魁梧,坐騎高大如駝,人馬俱披冷鐵重甲,宛如移動的鐵塔,在冷兵器時代,這簡直就是步兵的噩夢。
陸子揚滿臉好奇的打量了一陣,突然有一名身穿白色鎧甲的將領引起了他的注意,此人大約三十餘歲,長相極為英俊,眉目如刀削斧刻,鼻梁高挺,雙目深邃如寒潭,縱然風雪撲麵,也掩不住那股淩厲之氣。
最讓人過目不忘的是此人身上那難掩的貴氣,似乎並非僅來自權勢,而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威儀,與那些遼兵在一起,顯得如此的與眾不同。
此人似乎感受到了打量自己的目光,轉頭冷冷的掃向馬車方向,對上陸子揚的目光,隻略微看了他一眼,就疾馳而去,很快消失在滿天的風雪中。
“看此人的麵相,很像是宋人,這是怎麼回事?”陸子揚放下簾子,有些奇怪的自語道。
“大人,怎麼了?”
陸子揚把剛才的事情說了一遍,郝崇信頓時吃驚起來,臉上帶著不可置信道:“大人,不會吧?鐵鷂軍軍中怎麼會出現南人?那可是遼國最精銳的親軍,曆來隻由契丹貴胄與奚族勇士組成,連漢人都極少能入列,更彆說一個長得像宋人的將領了。”
陸子揚覺得自己絕對沒有眼花,見他滿臉的不相信,自己也不知如何解釋,隻得雙手一攤,無奈道:“信不信由你,反正剛才是我親眼所見。好了,不說這些了,我們從燕京出發,已經過去二十二日了,現在又出現了大量的遼國精銳鐵騎,看來離上京已經不遠了,這一路上你和我說了幾次蕭後如何了得,看來我們很快就會見到她了。”
郝崇信臉上立馬變得鄭重起來,道:“大人可千萬彆小覷這位蕭後,她姓蕭名綽,小字燕燕,今年不過二十三,卻已是執掌遼國大政的核心人物。其父是北府宰相蕭思溫,出身本就顯赫,16歲封後至今,早已不是尋常後宮女子。”
“她雖年輕,卻神機智略遠超常人,這些年推行的舉措,把穆宗時期衰敗的國力硬生生拉了回來。而且她用人從不論民族,契丹貴胄、漢臣賢才都能得重用,就說韓德讓,如今這般權勢,也是她一手提拔起來的。所以說,耶律沙與她相比,勝算並不大,我大宋要爭取時間,在互市上就必須偏重耶律沙,才能讓遼國內亂的久一點,不過屬下認為,最後的勝利還是屬於蕭綽。”
陸子揚臉色凝重的點點頭,隨後又道:“既然你說耶律沙的勝算不大,以此人的老謀深算,未必不會意識到雙方實力上的差距,那他為何還要反叛呢?”
“這就涉及到繼承人的問題了。”郝崇信提起爐子上的銅壺,給陸子揚的茶杯續了熱水,水汽氤氳中,他壓低聲音道:“大人有所不知,遼帝耶律賢幼時受到驚嚇,身體一直不好,蕭綽十六歲進宮,卻一直沒有誕下子嗣,遼國內部早已暗流湧動,隻是她大權獨攬,彆人敢怒不敢言罷了。”
“耶律沙此人身為遼國皇族,是耶律阿保機的直係後裔,又手握大權,怎會甘心讓遼國朝政落入一婦人之手,所以他是不得不反。而且下官估計,耶律沙估計與遼國皇族內部早有串聯,隻待他舉兵北上就會立馬響應,這就是此人的底氣。”
想不到遼國還有這樣的秘辛,陸子揚心中感歎了一聲,這雖說是繼承人問題,其實說白了,還不是老舊頑固勢力和新晉派之間的爭權奪利罷了。
蕭後重用有能力的契丹人,提拔漢人,這自然觸動了那些平庸卻世襲高位的宗室貴族。他們祖上隨耶律阿保機打天下,如今子孫坐享部族、牧場、兵權,早已腐朽不堪,卻仍以“耶律血脈”自居,視漢臣如奴仆,視新政如洪水猛獸。在他們眼中,蕭綽不過是個外戚之女,靠著皇帝病弱竊據大權,竟敢動他們的根基,他們豈能沒有怨言?
想到這裡,不由地想起自己在和州進行的一些改革,就遭到了以劉太公、張時弼為首的當地大戶的瘋狂反撲,自己也差點葬身在青石嶺,一時間,竟對這位大名鼎鼎卻素未蒙麵的蕭後有一種惺惺相惜之感。
正在感慨時,馬車外傳來了契必力洪亮的聲音:“陸大人,上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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