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宛聞言,嫣然一笑,斂衽一禮:“公子喜歡,妾身便心安了。”
用罷晚膳,又稍坐片刻,閒聊幾句,一名老成的仆役便提著一盞燈籠,引戚睿涵到早已安排好的客房休息。客房位於府邸的東側,環境清幽。房間布置得簡潔雅致,一床一桌一椅,書架上有少許書籍,窗外正對著一方小小的庭院,幾杆修竹在夜風中輕輕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更添幾分寧靜。
然而,戚睿涵的心卻如同窗外那被風吹動的竹影,紛亂不定,無法平靜。他推開窗戶,深吸了一口南方夏夜特有的、略帶潮濕和草木清香的空氣,抬頭望向南京城的夜空。這裡的星辰,與四百年後威海那座海濱城市他所熟悉的星空,似乎並無不同,依舊是那些遙遠的、冷漠的光點。但腳下的土地,身處的時代,所麵對的人和事,卻已是天翻地覆,恍然一夢。
他下意識地伸手入懷,摸出了那部跟隨他一同穿越的智能手機。屏幕漆黑,無論他怎麼用力按動電源鍵,甚至嘗試了記憶中所有的組合按鍵,都毫無反應,徹底變成了一塊冰冷的、毫無生氣的板磚。唯一還能在剛穿越時使用的拍照功能,在這完全沒有電力補充、沒有網絡信號的世界裡,也成了無根之木,無源之水。他原本還存著一絲微弱的僥幸,或許這現代科技的產物能發生奇跡,找到回去的方法,或者至少,能與同樣失散在曆史長河中的李大坤、白詩悅、袁薇他們取得一絲聯係。但現在,這最後的現代造物也徹底沉寂,仿佛在冷酷地提醒他,他與過去那個時代的一切聯係,都已被徹底斬斷。張曉宇呢?那個在舟山與他爭執、同時被吸入神秘望遠鏡的對頭,他又流落到了何方?是生是死?這些紛亂的念頭如同潮水般湧上心頭,讓他感到一陣莫名的煩躁與孤獨。
“無論如何,要先活下去。隻有活下去,才能想辦法完成使命,才能……或許能找到一絲回去的線索?”戚睿涵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輕微的痛感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阻止清兵入關,促成聯合抗清,這不僅關乎曆史走向,也關乎我能否在這個時代找到立足之地,甚至……找到這一切背後的答案?”他不敢深想,那望遠鏡為何會帶他來到這裡,這一切是偶然還是某種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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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東方天際才泛起一絲魚肚白,南京城還籠罩在一片薄薄的晨霧與靜謐之中,戚睿涵便已起身。在仆役的伺候下梳洗完畢,他換上了一身冒辟疆為他準備的青色直身長衫,頭上戴上了標準的四方平定巾,對著一麵模糊的銅鏡照了照。鏡中的青年,麵容尚帶稚氣,但眼神卻有著超越年齡的沉靜與憂慮,這身明末書生的打扮,倒也合身,隻是眉宇間那抹屬於現代人的疏朗與迥異於古人的氣質,依然難以完全掩蓋。
他與同樣早早起身、已然準備停當的董小倩在昨日用餐的小花廳彙合。董小倩今日換上了一身利落的青色勁裝,布料雖普通,卻裁剪得體,將她窈窕矯健的身姿勾勒無遺。滿頭青絲儘數束成男式發髻,用一根普通的木簪固定,雖未施任何粉黛,卻更顯得眉目如畫,英氣逼人。腰間懸著一柄裝飾古樸的短劍,劍鞘看起來有些年頭,卻擦拭得乾乾淨淨,為她平添了幾分江湖兒女的颯爽俠氣。
“戚公子,我們何時動身?”董小倩問道,語氣乾脆利落,帶著一絲躍躍欲試的興奮,仿佛不是要去執行一項危險的任務,而是去進行一場期待已久的冒險。
戚睿涵看著她這身打扮和炯炯有神的目光,心中既感激又湧起一股強烈的不安,再次確認道:“董二姑娘,此行恐怕危機四伏,那皇宮禁地,更是龍潭虎穴……”
“戚公子不必多言。”董小倩果斷打斷他,眼神堅定如磐石,“我意已決,斷無更改之理。況且,有我在你身邊,總比你獨自一人像個無頭蒼蠅般亂撞要安全得多。”她說著,自信地拍了拍腰間的短劍劍柄,“我這套家傳的劍法,雖不敢說能於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但對付些宵小之徒、衙役兵痞,護得公子周全,想來還是綽綽有餘。”
見她態度如此堅決,眼神清澈而執著,戚睿涵知道再勸也是無用,反而顯得自己矯情。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雜念,沉聲道:“好,既然如此,那就有勞董二姑娘了。我們這就去皇城附近看看,見機行事,探探風聲。”
兩人向聞訊趕來的冒辟疆與董小宛辭行。冒辟疆又仔細叮囑了許多小心行事的細節,比如注意避開巡邏的錦衣衛和京營兵丁,莫要與路人發生爭執,以及一旦情況不對立即撤回等等。說著,他又悄悄塞給戚睿涵一個沉甸甸的小布袋,裡麵是一些散碎的銀兩和幾小錠銀子,低聲道:“城中行走,難免需要打點,戚兄且帶在身上,以備不時之需。”董小宛則拉著妹妹的手,細細囑咐,眼中滿是關切與擔憂:“小倩,萬事小心,切莫衝動,保護好戚公子,也……也要保護好自己。”董小倩用力點頭:“姐姐放心,我省得。”
走出冒府,清晨的金陵街道正在逐漸蘇醒。薄薄的晨曦透過古老的街巷,灑在濕漉漉的青石板上,反射著柔和的光。空氣中彌漫著早點攤子傳來的食物香氣——剛出籠的包子饅頭、滾燙的豆漿、香氣四溢的鴨血粉絲湯,還有挑著擔子叫賣新鮮菜蔬的農夫……這充滿生活氣息的畫卷,勾勒出人間煙火的溫暖與真實。戚睿涵和董小倩混在逐漸增多的人流中,保持著一定的距離,看似隨意,實則警惕地向著皇城的方向走去。
南京的皇城,位於城市東隅,雖不及北京紫禁城那般規模宏大、氣勢磅礴,但宮闕巍峨,黃瓦紅牆,層層疊疊的殿宇飛簷,依舊自有一番帝王氣象與肅穆氛圍。遠遠望見那高大厚重的宮牆、戒備森嚴的宮門以及門前手持長戟、盔明甲亮、神情冷峻的禁軍士兵,戚睿涵的心不由得沉了下去,最後一絲僥幸也幾乎破滅。守門的禁軍士兵顯然都是精銳,眼神銳利如鷹,掃視著每一個試圖靠近宮門的行人,刀槍在清晨的陽光下閃爍著令人心悸的寒光。尋常百姓根本不敢在宮門前多做停留,遠遠便繞道而行,生怕惹上無妄之災。
如何進去?直接上前,對守門的軍官表明自己是大順政權特使的身份?隻怕話未說完,就會被當作失心瘋的瘋子或者是居心叵測的細作,要麼當場被亂刀砍死,要麼直接被鎖拿投入詔獄,嚴刑拷打。等待史可法回京?史可法遠在揚州,何時回京述職完全是未知之數,或許十天半月,或許一月兩月?北方的局勢瞬息萬變,李自成那邊還在等著他的消息,以決定下一步的戰略;而整合了關外力量、虎視眈眈的清軍,更不會給他們太多準備時間。時間,是其中最奢侈、最等不起的東西!
戚睿涵眉頭緊鎖,內心焦灼如同火焚。他在離宮門有一段距離的一個街角駐足,目光焦急地掃視著周圍的環境,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飛速運轉,回憶著所有關於明代典章製度、宮廷禮儀的知識,試圖從中找到一絲破局的縫隙。忽然,他的目光被宮門外一側、立在登聞鼓院門前的一麵大鼓吸引了過去。那麵鼓碩大無比,鼓身朱漆,雖然曆經風雨,顏色有些暗淡,但依舊靜靜地、威嚴地矗立在那裡,仿佛蘊藏著某種沉甸甸的、直達天聽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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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聞鼓!”戚睿涵腦中靈光一閃,幾乎要脫口而出,心臟驟然狂跳起來。
他想起來了,明代沿襲古製,在宮門外設有登聞鼓,允許民間有重大冤情或機密要事者,擊鼓鳴冤,直訴於皇帝。雖然在實際操作中限製極多,手續繁瑣,且擊鼓者往往要先受一定的杖刑稱為“廷杖”或“滾釘板”),以驗明並非誣告或小題大做,但這幾乎是目前唯一可能繞過層層官僚機構,直接引起朝廷最高層、甚至皇帝本人注意的途徑。
風險極大,一旦擊鼓,必然驚動整個朝廷,他的身份也將隨之徹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馬士英、阮大铖會如何反應?他們會如何利用此事大做文章?弘光皇帝朱由崧,那個據說沉迷酒色、昏庸懦弱的君主,會如何決斷?是會被他的陳述打動,還是為了維護“朝廷體麵”和“聯虜平寇”的國策,直接將他處死?是福是禍,生死成敗,完全無法預料,就像一場豪賭。但除此之外,他似乎已經沒有更好的選擇。坐以待斃,或是徒勞地等待不知何時才能出現的、覲見史可法的渺茫機會,結局可能更糟,隻能眼睜睜看著曆史滑向那既定的、悲慘的深淵。
“董二姑娘,”戚睿涵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竭力保持聲音的平穩,他壓低聲音,指著那麵醒目的登聞鼓,對身旁警惕觀察著四周的董小倩說道,“我或許……有辦法了。”
董小倩順著他目光所指望去,也看到了那麵象征著直訴皇權、也象征著巨大風險的大鼓,她顯然也知曉登聞鼓的用途與嚴苛的規矩,臉上頓時露出驚詫與難以置信的神色:“戚公子,你……你是要……擊登聞鼓?這太危險了。按律,擊鼓鳴冤者,需先受廷杖,以驗明真偽,那廷杖……不死也要脫層皮。而且,你這身份……”
“我知道,”戚睿涵打斷她,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般的堅定,眼神灼灼,仿佛有火焰在燃燒,“但這可能是最快,也可能是唯一能讓我有機會見到皇帝,當麵陳述‘聯順抗清’利害的方法。若不冒此奇險,行此非常之事,如何能打破這僵死的局麵,扭轉這危亡的國運?”他想起了自己穿越前立下的誌向,想起了吳三桂那複雜而充滿期望的眼神,想起了李自成那粗豪卻又不失梟雄氣度的囑托,更想起了那可能發生的、血流成河、文明傾覆的慘劇。個人的安危,與這些相比,似乎變得渺小而微不足道了。一種屬於理想主義的悲壯感,混合著穿越者的使命感,在他心中油然而生,支撐著他幾乎要顫抖的身體。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董小倩,語氣緩和下來,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決絕:“董二姑娘,你的情誼,睿涵心領。你就在此等候,莫要再跟隨。若我……若我擊鼓之後,遭遇不測,你立刻轉身回去,告知冒兄與嫂夫人,速速離開南京,切勿受我牽連。”
董小倩看著他眼中閃爍的光芒,那是一種混合了恐懼、決心與信念的複雜光彩。她心中猛地一震,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湧上心頭。她用力搖了搖頭,斬釘截鐵地說:“不,我既陪你到此,豈有臨陣退縮之理?你要擊鼓,我便在一旁為你壯聲勢。若真有廷杖……”她咬了咬嘴唇,“我……我替你分擔!”
“這怎麼行?”戚睿涵斷然拒絕。
“我說行就行!”董小倩的倔強勁又上來了,毫不退讓地瞪著戚睿涵。
就在兩人低聲爭執不下之際,戚睿涵深吸一口氣,不再猶豫。他整了整衣冠,將懷中吳三桂所給的令牌和李自成簽署的使節文書緊緊攥在手中,然後邁開步子,毅然決然地朝著那麵象征著皇權、也象征著巨大風險的登聞鼓走去。
他的步伐起初有些沉重,但越走越快,越走越堅定。清晨的陽光將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投射在冰冷的宮前廣場地麵上。董小倩看著他決絕的背影,一跺腳,也立刻跟了上去,手不自覺地按在了腰間的劍柄上,警惕地注視著四周。
宮門外的禁軍顯然注意到了這兩個行為異常、直衝登聞鼓而來的人,他們的目光瞬間變得銳利起來,手按上了刀柄。空氣中彌漫開一股無形的緊張。
戚睿涵對這一切恍若未覺,他的眼中隻有那麵朱紅色的大鼓。他走到鼓前,停下腳步,最後回頭看了一眼跟上來的董小倩,看到她眼中毫不退縮的支持,心中驀地一暖,更多了幾分勇氣。
他不再遲疑,伸出雙手,握緊了那對沉重的鼓槌。
“咚——”
一聲沉悶而巨大的鼓聲,驟然打破了皇宮外的寧靜,如同驚雷般滾過清晨的天空,震得人耳膜發聵,也震動了整個沉睡初醒的帝國心臟。
“咚、咚、咚”
鼓聲接連響起,一聲比一聲急促,一聲比一聲響亮,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向著那深宮禁苑傳遞著一個信號——有天大的冤情,或者說,有天大的事情,發生了。
宮門處的禁軍士兵臉色驟變,迅速圍攏過來,刀鋒出鞘,寒光閃閃,將戚睿涵和董小倩圍在中間。周圍的零星行人也都被這突如其來的鼓聲驚住,遠遠駐足觀望,指指點點,臉上滿是驚疑不定。
鼓聲餘韻未絕,在宮牆間回蕩。現場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沉默,隻有士兵們沉重的呼吸聲和刀劍摩擦甲胄的輕微聲響。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個手持鼓槌、身著青衫的年輕人,以及他身旁那個按劍而立、神情戒備的勁裝少女身上。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隻是一瞬,或許是極其漫長的一刻。那扇沉重、象征著至高權力的宮門,在一陣沉悶的“嘎吱”聲中,緩緩打開了一道縫隙。
一道並不寬闊的縫隙,卻仿佛連通著兩個世界。
一個身著緋色宦官服飾、麵白無須的身影,從那道縫隙中不疾不徐地走了出來。他的腳步輕盈,幾乎聽不到聲音,麵容在晨曦中顯得有些模糊,唯有一雙眼睛,銳利而冰冷,緩緩掃過被士兵圍住的戚睿涵和董小倩,最後落在戚睿涵手中那對尚未放下的鼓槌上。
周遭的一切聲響,似乎都在這一刻遠去。世界聚焦於這宮門前的一方之地,聚焦於這個剛剛走出宮門的太監身上。
那太監停下腳步,拂塵輕輕一擺,用一種不高不低、卻帶著宮內特有腔調的尖細嗓音開口,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寂:
“何人在此擊鼓?驚擾聖駕,該當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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