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睿涵也緊握著劍柄,手心沁出冷汗。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目睹冷兵器時代大規模軍團廝殺的慘烈場麵。那撲麵而來的血腥氣,那生命瞬間消逝的震撼,遠非書本上的描述或影視劇的演繹所能比擬。他強迫自己冷靜,目光越過混亂的戰線,緊緊盯著清軍整體的動向。
果然,清軍雖然在與明軍前軍激烈接戰,但整體的後退頗有章法,並非潰敗,而且後退的方向,隱隱指向一片地勢略高的區域。那片區域,土色較新,分布著數十個低矮的、不起眼的土石結構建築,如同荒原上突然長出的毒蘑菇,靜靜地匍匐在那裡。
“那是……”戚睿涵瞳孔驟然收縮,一股寒意從脊椎直衝頭頂。他瞬間想起了張曉宇在工科實習時,曾癡迷於研究各種防禦工事,尤其是那種將明堡、暗堡、地道結合,形成交叉火力的支撐點防禦體係。他還曾開玩笑說,這玩意用在古代就是大殺器。
“是碉堡群,張曉宇設計的碉堡!”戚睿涵失聲喊道,一把拉住吳三桂的臂甲,語速極快,帶著前所未有的驚惶,“長伯兄,快,快令前軍停止追擊,穩住陣腳。敵軍是故意引我們進入那片碉堡的射界。那是陷阱!”
吳三桂聞言,臉色也是劇變。他雖然對“碉堡”的具體形製不熟,但“誘敵深入”、“預設陣地”這些基本的軍事常識他立刻明了。他急忙向傳令官吼道:“鳴金!前軍後撤二百步,重整陣型!”
“鐺鐺鐺鐺——”急促的鳴金聲驟然響起,穿透戰場的喧囂。
然而,已經晚了。
就在鳴金聲響起的同時,且戰且退的清軍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入了那片碉堡區域。緊接著,那片看似安靜的“毒蘑菇”群,仿佛瞬間被注入了邪惡的生命力。
“咻咻咻——”“哧哧哧——”
無數箭矢,如同密集的蝗群,從那些碉堡密布的射擊孔中傾瀉而出。這些箭矢力道強勁,角度刁鑽,專門射向缺乏重甲防護的士兵和戰馬的薄弱處。與此同時,零星的、略顯沉悶的鳥銃聲也夾雜其中,雖然射速不快,但精準度更高,每一聲響,幾乎都伴隨著一名明軍軍官或精銳的倒下。
正在追擊的明軍前軍,猝不及防之下,仿佛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布滿尖刺的牆壁!衝鋒的陣型瞬間被打亂、撕裂。衝在最前麵的士兵成片地倒下,慘叫聲瞬間壓過了戰鼓與號角。他們試圖用盾牌格擋,但箭矢來自四麵八方,甚至從腳下、側後的“暗堡”中射出,防不勝防。
“不要亂,舉盾,結陣!”前軍將領聲嘶力竭地呼喊,試圖穩住隊伍。
一些悍勇的士兵試圖靠近碉堡,用刀斧劈砍,用長矛捅刺,但那碉堡外層是夯土混合著碎石,極其堅固,尋常兵刃難傷分毫。射擊孔又小又隱蔽,從外麵很難攻擊到內部的敵人。
戰場形勢瞬間逆轉,剛才還占據上風的明軍,此刻被完全壓製在碉堡群前的一片開闊地上,進退維穀。衝鋒,衝不破那密集的火力網;撤退,在敵軍箭矢追擊下,同樣會變成一邊倒的屠殺。每分每秒,都有忠勇的士兵倒在血泊之中,傷亡數字急劇上升。
吳三桂在望樓上看得雙目赤紅,拳頭緊緊攥起,指甲幾乎要掐入掌心。這些都是他賴以生存的根本,是關寧軍的脊梁!如今卻像割草一般被敵人屠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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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炮,我們的火炮呢?給我轟掉那些烏龜殼!”他怒吼道。
然而,明軍僅有的幾門老式火炮射程有限,精度不高,幾發炮彈落在碉堡群中,除了激起一片塵土,並未能造成實質性破壞。而且,火炮剛一發射,就立刻引來了碉堡內更集中的箭矢和鳥銃射擊,炮手傷亡慘重。
戰場陷入了殘酷的僵持。吳軍人多,卻被這數十個小小的碉堡死死釘在原地,難以施展。鮮血染紅了碉堡前的土地,彙聚成涓涓細流,在低溫下漸漸凝固成暗紅色的冰。
戚睿涵強迫自己從最初的震驚中冷靜下來。他仔細觀察著清軍的反擊。箭矢很密集,鳥銃聲也時有響起,給吳軍造成了大量殺傷。但是……沒有連珠銃那特有的、爆豆般連綿不絕的射擊聲,沒有看到毒氣彈爆炸後那標誌性的、令人作嘔的綠色或黃色煙霧,甚至連威力巨大的震天雷手榴彈炸藥包)的爆炸聲也寥寥無幾,僅有的幾聲,聽起來也更像是對付密集衝鋒的防禦性武器,而非主動攻擊。
這很不正常。
愛星阿率領的是滿洲上三旗的精銳,是多爾袞的嫡係心腹。如果張曉宇研製的新式武器已經大規模配備部隊,沒理由不在此處使用,以求迅速擊潰甚至殲滅吳三桂這支南明聯軍中最具戰鬥力的部隊。清軍現在的抵抗雖然頑強,依靠碉堡之利,給吳軍造成了巨大麻煩,但這更像是一種……高效率的消耗戰,意在拖延,而非速勝。
“不對……這很不對……”戚睿涵喃喃自語,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將眼前的場景、已知的信息、對張曉宇的了解以及對曆史大勢的模糊記憶碎片拚接在一起。“他們的目的,似乎並非在此地與我們決戰,而是……在拖延時間?要把我們主力牢牢牽製在大同城下?”
一個可怕的想法如同黑暗中劃過的閃電,瞬間照亮了他心中所有的疑團。
他猛地再次拉住吳三桂,因為激動和恐懼,聲音都有些變調:“長伯兄,我們中計了,中了多爾袞和張曉宇的聲東擊西之策!”
吳三桂正為前線將士的傷亡而心如刀絞,聞言猛地轉頭,銳利的目光盯住戚睿涵:“聲東擊西?你是說……”
“眼前的愛星阿部,根本就是一支疑兵,一支裝備了部分常規武器、依托堅固工事的精銳疑兵!”戚睿涵語速極快,幾乎不給吳三桂插話的機會,“他們的任務,就是利用這些難啃的碉堡,最大限度地殺傷、疲憊、遲滯我軍主力,將我們牢牢拖在大同城下,無法他顧!”
他深吸一口氣,指著南方,聲音因緊張而沙啞:“清軍的主力,由多爾袞親自率領,甚至可能愛星阿本人都不在此地。他們的真正目標,根本就不是大同,而是——”
他的手指重重地點在虛空,仿佛點在地圖上某個位置:“——潞安,或者澤州。阮大铖、田仰守潞安,左良玉守澤州。此三人,阮、田乃諂媚小人,素無死戰之心,麾下兵卒雖眾,卻軍紀渙散,訓練廢弛;左良玉雖稱驍將,但跋扈驕橫,保存實力之心重於一切。多爾袞和張曉宇定然算準了這一點,一旦潞安或澤州有失,我軍側後翼洞開,糧道被斷,歸路被截。屆時,眼前這支拖住我們的愛星阿部,再反過來配合清軍主力,前後夾擊,我軍便是甕中之鱉,插翅難逃!”
他頓了頓,指著那片仍在噴吐著死亡火焰的碉堡群,繼續深化他的分析:“長伯兄,你再看,他們隻用弓弩和舊式火銃,一是可能張曉宇打造的新式武器數量有限,優先配備給了執行主攻任務的主力部隊;二來,或許就是故意隱藏實力。他們不想過早暴露那些恐怖的連珠銃、毒氣彈,以免引起我們的極度警覺,促使我們不惜代價強行突圍撤退。他們要的不是在這裡擊潰我們,而是要把我們困死、耗死在這裡,為他們的主力攻克潞安或澤州贏得時間!”
吳三桂聽著戚睿涵抽絲剝繭般的分析,額頭上漸漸滲出了細密的冷汗。他久經沙場,並非想不到疑兵和迂回的可能性,但一是受製於朝廷壓力必須求戰,二是愛星阿這支“疑兵”也太過逼真和難纏,三是他也確實對阮大铖等人的底線還抱有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
此刻,戚睿涵的分析如同醍醐灌頂,又如同三九天的冰水,澆得他通體冰涼,瞬間清醒。他環顧四周,戰場上,他忠誠的士兵們仍在浴血奮戰,試圖攻克那些該死的碉堡,每分每秒都有人在毫無意義地倒下。而身後,通往潞安、澤州的方向,此刻卻安靜得令人心慌,那寂靜之下,仿佛潛藏著噬人的巨獸,正張開血盆大口。
若戚睿涵所料為真,那麼此刻,在潞安或澤州城下,恐怕正上演著真正的、雷霆萬鈞的攻勢。張曉宇改良的、射程更遠精度更高的火銃,那十發連銃撕裂一切的爆響,那毒氣彈彌漫開來的、滅絕人性的慘綠煙霧,那震天雷摧毀城牆工事的轟鳴……那些他尚未親見卻已聞其名、心生忌憚的可怕武器,可能正毫無保留地傾瀉在南明那些軍心渙散的友軍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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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阮大铖、田仰之流的秉性,麵對如此超越認知的打擊,他們能堅守多久?一天?半天?還是望風而逃?左良玉又會作何選擇?是奮力抵抗,還是保存實力,稍觸即退?
他簡直不敢細想。
“睿涵,若你所言成真……”吳三桂的聲音沉重無比,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這位見慣了生死、習慣了戰場殘酷的名將,臉上也浮現出罕見的疲憊、無力和……一絲恐懼,“我軍此刻已危如累卵,身處萬丈懸崖之邊緣!”
他望著前方硝煙彌漫、屍橫遍野的戰場,又回頭望了望南方那片看似寧靜、卻可能已天翻地覆的後方,拳頭緊緊握起,骨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出輕微的嘎吱聲,蒼白得毫無血色。
“進,啃不下這塊硬骨頭,徒耗我精銳兵力,於事無補;退,則若阮大铖等人已潰敗,清軍主力占據要地,我軍立刻陷入重圍,且立刻坐實了‘畏戰潰逃’、‘喪師辱國’的罪名,南京那幫人絕不會放過我!這……這簡直是進退維穀,左右皆是死路!”他的話語中充滿了苦澀與憤懣。戰場的喧囂、將士的哀嚎仿佛在那一刻遠去,一種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困境感,如同無形的枷鎖,將中軍大旗下的吳三桂、戚睿涵以及幾位核心將領緊緊包裹,幾乎喘不過氣。
戚睿涵同樣心情沉重,仿佛壓著千鈞巨石。他憑借對曆史走向的模糊記憶他知道南明內部傾軋和軍閥混戰最終導致覆滅),對張曉宇能力與性格的了解聰明、偏執、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推斷出了這個最壞的可能。然而,破局之法又在何方?
現有的兵力,不足以迅速殲滅當麵的碉堡守敵,即便不惜代價強攻下來,自身也必然傷亡慘重,無力再戰。而後方潞安、澤州的虛實,他們一無所知,派出的斥候杳無音信,可能早已被清軍的遊騎獵殺。難道,曆史的慣性真的如此巨大?即便他這隻意外的蝴蝶扇動了翅膀,聯合了吳三桂與南明,初步扭轉了山海關之後的瞬間局勢,依然無法改變在山西遭受戰略性重挫的命運?漢人江山的氣數,真的儘了嗎?白詩悅、袁薇……他還能再見到那個時代的她們嗎?還有張曉宇,他們之間的恩怨,難道要在這古老的戰場上,以這種方式了結?
風更冷了,卷著濃烈的血腥氣、硝煙味和泥土的腥味,吹動著獵獵旌旗,發出嗚咽般的聲響,如同為這危局,為這無數逝去的生命,奏響的挽歌。
吳三桂沉默了許久,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顯示著內心的激烈掙紮。最終,他仿佛用儘了全身力氣,用一種近乎歎息的、充滿了無力感的語氣說道:“傳令……前軍各部,交替掩護,逐步後撤至安全距離,依托營寨防禦。多派精銳斥候,不惜一切代價,分多路向南、向西南探查,儘快探明潞安、澤州方向的真實情況。各部加強戒備,沒有我的命令,不得擅自出擊……”
這無奈的話語,道出了此刻最現實,也最令人不甘的選擇。勝利的希望似乎正隨著夕陽一同沉下地平線。大同城外的這片戰場,在經曆了最初的激烈碰撞後,陷入了一種更為殘酷、更令人焦慮的僵持與等待之中。而決定這場戰役,乃至可能影響整個中原命運的天平,其關鍵的砝碼,或許早已不在此處,而是在那寂靜南方可能正在上演的、另一場更加絕望的攻防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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